杜腾会抱怨了一句:“既然知道是谣言,为何最后还要全部答允?”
景致摩瞥了杜腾会一眼,心道如果不是你出来搅局,哪里还会让无极院得逞?宋致元怎么做得上监院的位子?那个赵致然又怎么可能闹出这般风雨?不过此刻却不是纠缠过往的时候,于是略过杜腾会的抱怨,继续道:“后来证明此为赵致然私下所为,他打着楚大炼师的旗号坑蒙拐骗,倒让他得逞了几回,短短两年时间,居然由火工居士爬到了经堂静主之位。不过这无赖儿的行径还是暴露了出来,为楚大炼师发现,将他逐出了无极院,发往白马山军前效力。由此可知,赵致然与馆阁修士有交情的说法是立不住脚跟的,我倒是觉得,或许华云馆颁下的记功令应当是真的,而且献上灵药之人就是这个赵致然。”
徐腾龙奇道:“照你这么说,那个赵致然就是个骗子,他哪里来的灵药敬献华云馆?难道他行骗之术如此炉火纯青,连华云馆都被他骗了?”
景致摩摇头道:“这却不然。他被楚大炼师发往白马山军前后,不知怎的,为佛门妖僧所擒,掳去了巴颜喀拉山,只是这厮当真命大,居然遇到了潼川府庆云馆的裴中泽……”
“裴中泽?”
“二位或许不知,庆云馆是裴家的子孙庙,馆主裴仁効是第九代家主,裴中泽是裴仁効的嫡长子,年纪轻轻便已是黄冠修士。赵致然运气极好,为裴中泽所救,得以捡回一条性命。要说赵致然与馆阁中人有旧的话,也是潼川府的这位裴中泽,与玉皇阁和华云馆都不相干。”
“会不会是赵致然托了庆云馆的门路,向华云馆求情?”
“不大可能,裴家规矩极为严苛,据说是传了全真孙不二真仙的法门,连全真教的许多戒律清规都学了去,向来不轻易干涉十方丛林的俗事,想要他们出面说合,难上加难!不过赵致然曾经与我和张监院提起过,他随裴中泽从巴颜喀拉山逃回白马山的路上,倒是祸害了不少佛门寺庙,得来的许多佛门法器都上交了提调署,但也私藏了不少银两,想来给自己偷偷留一株灵药也属正常。恐怕他向华云馆敬献的灵药,就是从夏国佛寺中偷来之物。”
听到这里,徐腾龙忍不住看了一眼杜腾会,心中忽然又重新坚定了想要惩处这个私藏了不少夏国银两和宝贝的“无赖儿”的念头。
杜腾会对徐腾龙可谓知根知底,见了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转着什么念头,也不说破,只是问景致摩:“如此说来,这赵致然冒充修士名头,又私藏佛门赃物,嗯,再加上司职不力以至张监院遇刺,若是不予惩办,则我西真武宫何以令人信服?只是华云馆刚颁下记功令,这却如何是好?”
景致摩想了想道:“此事应当速定了,否则不知赵致然还会搅出什么变故来。依我看来,严办是不可行了,甚至降他的职级也不可取,毕竟总还要顾及华云馆的颜面……我以为,或可将赵致然自无极院中调出,找一家村庙塞进去,让他远离是非之地,这样便可防他继续兴风作浪——想必白都讲和廖都厨那边,也不至于再有什么阻力了。玄元观李监院不是来信替宋致元开脱么?便将宋致元交给李监院料理,腾出的位子,择一腹心之人担任,由其监管赵致然……等过了这阵风头,怎么揉搓他都好说。”
此言大合徐腾龙之意,当即称妙。
杜腾会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觉得景致摩所言的确是个好办法,华云馆方面、李云河方面、白都讲和廖都厨方面,各方都不得罪,而且这条计策表面上似乎显得有些轻飘飘的,实际上却留下了将来整治赵致然的余地——越想越举得这一招果然更狠,非功力极深者而不可得。因此不禁又多看了景致摩两眼,暗道自己以前当真小觑了此人,今后还须多多提防才是。
第五卷
第一章 无极院的十月
嘉靖十五年十月初五日,距西真武宫监院张云兆在谷阳县松风岭遇刺整整一个月后,无极院终于迎来了西真武宫对于张云兆遇刺一事的处理公文。
这份公文中指出,无极院严防奸邪不力,致使地方不靖,令佛门妖僧趁隙而入,有失察之罪,对张云兆的遇刺应当承担护卫不周的责任。具体的处罚方式为:在整个川省道门范围内对无极院予以通令申饬,要求无极院严肃地方,加强巡查,避免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同时,对三都以上道士给予停俸一年的处罚,并建议无极院对执事一级道士给予相同处罚。
这样的一个处理方式实在是显得轻飘无力,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是在华云馆和玄元观重压下,西真武宫做出的无奈选择。而在外行人眼中,如此处理倒也极为正常,毕竟谁都知道,张云兆的遇刺按情理来说是怪不到无极院头上的,只不过事情发生在哪里,就要追究辖地道门的责任,这是惯例,所以西真武宫扔出这么一张申饬令来,也是按照惯例办事。
明面上,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无极院上下都知道,后续的真正首尾还没料理清楚。
十月十日,西真武宫再次行文,称因玄元观事务繁杂,急需人手,特调无极院监院入玄元观听用,拟任为玄元观寮房水头。按照阶别来讲,玄元观寮房水头与无极院监院地位相当,属于平级调动,而由基层道院跨入一省道观,似乎是升迁了,但实则不然。
依照赵然的理解,放在他穿越来的那个时空,这种调动相当于一县县委书记调到省委办公厅某处任处长,你说是升了还是降了?如果还分辨不出来的话,可以参考一下年龄,如果调动的是赵然,那么或许可以算是一种幸事,因为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可现在调动的是宋致元,他这个岁数就比较尴尬了。
不过无论怎样,宋致元总算是松了口气,悬了一个多月的心思终于放了下来,心情也好转了不少。这样的处理结果比他的最好预期还要强上不少,他又怎能不为之庆幸呢?
至于赵然,他的处理结果还没有到来,因为他这一级的执事,是属于无极院掌管的。西真武宫只能建议,不能决定,这是“分级管理”这一“组织原则”的严格体现。
十月十三日,老方丈进入弥留之际,无极院按例上报西真武宫,西真武宫上报玄元观后,玄元观很快派人赶到了无极院。在确认老方丈无力回天之后,遵照老方丈的意愿,于十月十五日,用马车将他接回玄元观。
这位老方丈在无极院度过了长达八年的隐居生活,除了监院等寥寥几人之外,院中其余人等经常会选择性的忘记,在无极院里,还有这么一位方丈存在。就连赵然,也只知道这位老方丈姓史,其余诸事一概不知,他从来没有生起过打听的心思,也从来没有人生起过告诉他的心思。
直到目送载着老方丈的车驾渐行渐远,他才从宋致元的口中得知,这位老方丈名叫史云乘,竟然是“云”字辈的高道!
十月十八日,玄元观在道门邸报中登载了史云乘去世的讣闻,赵然从讣闻中得知,这位老方丈竟然出身于夔州新宁县紫阳院,是李云河、张云兆的同门,曾经做到过玄元观的都厨之位。讣闻中简述史云乘最后一段履历,是说他因为身体原因,从玄元观都厨任上退下来,至无极院荣养。
至此,赵然终于知道,为什么老方丈可以直接给李云河写信,为什么老方丈弥留之际,会提出来要回玄元观,为什么前来探视老方丈的玄元观执事会不假思索的将他接走。
无极院立刻筹备,开始为老方丈做起了长达七日的法事。宋致元和三都在叩拜老方丈灵位时,都尽显哀容。赵然也同样跟随人群,在盛大的灵宝炼度仪中行齐了礼节。
可直到这一刻,他仍旧不知,老方丈史云乘在他的升迁路上,曾经给过他多少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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