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我们修行中人已经忘了当年祖师们奋斗的艰辛,忘记了道门的责任,悠游于林泉之下,隐居在深山之中。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十方丛林,交给了朝廷官府,自己愉快的享受着他们敬献的一切,一门心思吐纳悟道、炼器炼丹,对外界不管不问。从此以后,上下分隔,山外和山内如同两个世界。时间久了,能不出问题么?”
张云意和王常宇带领诸位真师齐声叩首:“都是我等之错!”
张老道摆摆手:“也不用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咱们道门的这个坏习气,不是一天两天行成的,自我思量,我老张当年怕是也有一些责任的。”
顿了顿,回忆道:“九年前,我遇到一个小朋友,他跟我说了四个字,‘知行合一’,我觉得说得很好啊。后来我游历之时,和一个道友谈到这四个字,他跟我说了这么几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如何去知,如何去行,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理解以后才是自己的道。关于这一点,我不好多说什么,说多了,或许会干扰到你们的大道修行。之所以讲这些,是想提醒一下诸位,要注意修道与行世之间的关联。闭门造车毕竟不是良法,很多时候,还是要下山走动走动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时间久了,难免出现今日这样的事端。”
说到这里,张老道忽然问赵然:“小道士,关于今日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和建议没有?”
赵然道:“这个……当着那么多前辈的面,哪里有小道我说话的地方?大真人您饶了我吧。”
张老道瞪眼:“我们平日里高高在上习惯了,就想听听你们这些小辈的想法,更何况你做了那么多事,为我道门立下那么多殊勋,有什么不可说的?让你说你就说!”
赵然沉吟片刻,道:“既然您老让我说,那我就说两句好了,说得不对之处,诸位前辈就当没听见。今日的事情,正如大真人所言,的确是馆阁和十方丛林疏远得太久了,相互之间起了隔阂。隔阂的产生,既有十方丛林同道们的原因,也有我们馆阁修士自身的原因。”
“十方丛林的同道们忘记了他们的初心,他们认为,将我辈修士所需的资源交上来,供奉我等修行,这就足够了,剩下的所有事务,都是他们事,和馆阁无关。他们完全没有想起来,或者说没有认识到,他们也是三清道尊坐下的弟子,同样要侍奉道尊。这些年我在十方丛林中担任道职,深刻感受到一点,我们的经堂道课,我们的斋醮科仪,都是样子货,完全没有一点效果,甚至说得难听一些,就是糊弄百姓。不瞒诸位前辈,我在未入修行之时,自己就糊弄过许多次。”
“说完了十方丛林,再说咱们馆阁。小道斗胆,说几句想法,请诸位前辈不要见怪。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十方丛林俗道们的过失吗?显然不是,小道认为,我们馆阁中人同样有错。我们忘了自己的职责,这个职责,就是道门对大明的守护之责!诸位前辈可能要说,我们馆阁修士在前方和佛门妖僧流血战斗,这不就是守护大明吗?这的确是守护大明,但并不是守护的全部意义。”
许云璈是雷霄阁坐堂天师,对守护这个词眼很敏感,当即问道:“那你认为,守护大明的全部意义还有哪些?”
赵然立刻回答:“守护大明,不仅是守护疆土,还要守护百姓。我道门既然占下了繁华中原,以这片肥沃的土地奉养自己,那么同样要守护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守护他们平安的生活不被打扰,守护他们能够吃得饱穿得暖,守护他们有房可住、有地可耕,守护他们健康快乐的生活下去……这是权利和义务的对等关系,我们修士享受了权利,就必须尽到义务,这是我们修士与生带来的使命和职责!”
第六十六章 一点小小的改革
关于修士的使命和职责,赵然认为,馆阁修士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享受到了权利,而没有尽到义务,或者说仅仅尽到了部分义务。
“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司马天师问道。
“我去西夏呆了一年半,看到了很多,也感受到了很多。回到大明之后,我渐渐接触了我道门上层的许多架构设计,了解到了馆阁、十方丛林和官府之间的关系,懂得了我道门最重要的信力。在我看来,我大明的信力吸纳,是远远不够的,或者说无法与我大明的人口规模相适应。”
“以嘉靖二十年为例,信力簿上记载的全年信力吸纳值是十二个亿。我听龙虎山的王梧森道长谈起过,西夏的信力吸纳值大概在两亿两千万,吐蕃则是一亿八千万。我初步推算过,大明的人口约在一亿一千万,算下来的话,相当于人均十一圭;西夏人口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人均近十五圭,吐蕃人口八百万,人均近二十二圭。”
“由此推算,其实大明的信力吸纳值还可以有很大幅度的提升空间。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差距,问题出在哪里呢?以我看来,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布道体制的不同。”
宋天师忍不住插口问道:“你的意思,是佛门寺庙的布道方式更好?”
赵然笑道:“宋天师稍待,我慢慢解释。我道门布道的主体是十方丛林,但我刚才已经说过,十方丛林的俗道们出去布道,假的比真的要多,说得比唱的好听,我自己就造过很多次假。试问,长年累月下来,老百姓都知道,道门的斋醮科仪是没有用处的,如此一来,他还会信你么?哪怕表面上信,内心中呢?所以在我看来,我们道门的公信力正在渐渐丧失……”
讲到这里,赵然给大家片刻时间消化,然后举例道:“如今困扰我们的很多莫名其妙的教派,如八仙教、摩尼教之流,是怎么出现的?我以为,正是因为我们的失职,才导致了他们的存在。阵地就在那里,我们不去占领,必然被别人占领!”
一众真师们品味着他关于“阵地”的话认真思索,赵然则继续道:“反观西夏和吐蕃,他们的佛寺之中,存在大量的修行僧侣,他们举办佛门仪轨,面对普罗大众宣讲说法的时候,往往‘妙谛俱现’,显圣于人前而人愈信之。他们的仪轨,不能说全部,至少十次里面有一到两次是能真正解决问题的!这就足够了!”
“刚才宋天师问我应该怎么办?我的建议,其实这很好办,简单一条,学习佛门!”
这话一出,有几个真师就不太乐意了,眉头微皱。
赵然解释道:“诸位真师放心,我说的学习,并不是通盘拿过来照搬,更不是要打破现有的馆阁和十方丛林的布道体制,因为压根儿不需要打破。我们当前施行的这套体制运行了六百年,保我大明一直国运昌盛,令我道门一直立足中原而不败,就说明这套体制是有很多优点的,总体而言是适合的。因此,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变,将十方丛林馆阁中的一个在我看来十分鸡肋的道职拿出来,让愿意出来做事的修士去担任,这就足够了。”
九州阁的宋天师追问:“是哪个道职?”九州阁专门掌管天下信力,对于任何提升信力值的事情都极为关注,此刻听赵然谈到这个问题,忍不住追问。
赵然笑道:“正是小道如今担任的方丈一职。”
很显然,宋天师对此非常感兴趣,催促道:“你继续说。”
赵然道:“小道我在谷阳县历任过静主、方主、庙祝、都管乃至方丈,对十方丛林的决策体制感受颇深。在我看来,这套体制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方丈和监院之间权责的不明晰。”
“三都议事是十方丛林的决策机制,由监院带领三都共同议决大事,如果议决时无法通过,则提交方丈裁夺。实际上,在监院威望不够的情况下,很难议决大事,因为监院加三都一共有四票,很容易形成二比二的对峙,如此一来,就成了方丈一言而决。而在监院掌控力很强的情况下,方丈又往往成了摆设,因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三都议事时决定了,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方丈来裁决。正是因为这一体制的存在,很多十方丛林宫院之中,方丈和监院严重不合,内斗十分厉害,内耗极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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