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待他翻开衣服,瞧清楚了里面的伞,竟如同被金子晃了眼一般,一时怔住。
一筐伞整整齐齐地码好,隐见得折叠的伞面上水墨晕染,浓淡有致,竟是作了画的伞。
这年头,普通人家多用素面油纸伞,稍有颜色的,红色,黄色最为常见。一把有图样的伞比普通伞要贵上许多,一般小作坊都做不出这样的伞,愿意买这种伞的亦不会是贫民。
张平见了这些伞,已知自己技不如人,心中不禁嫉恨。
此时那些漆工正搭了梯子忙碌,一桶黑漆放在门口台阶上。张平趁漆工不注意,挽起袖子,提起桶边的刷子,蘸了黑漆便往伞上甩去。
做完这一切,心中舒畅不少,却担心被颜青竹出来识破,拉了崽儿火速离开了。
众人听他讲到此处,除了黄力仍旧面色淡淡,其余人无不愤然。
之后张平带着崽儿到了瑜枫码头附近摆摊,崽儿顽皮偷跑去看南境人的贩卖场子,张平只好离开摊子去找孩子,一回来却发现自己一筐接近二十把伞全被浇了热开水,呼呼地冒着热气,伞骨伞面已是剥离,不能再卖了。
张平自知无理,当下认了错,可仍是痛惜自己的二十把伞,希望铺头能让颜青竹多少赔偿一下自己。
一旁保持了许久沉默,未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黄力突然开了口,“是啊,多少应该赔偿一些的,张大哥家里就他一个可劳作的,要喂饱几张嘴,着实不容易。”
张平见有黄力为自己说话,更是蓦地鼓起勇气,一手指着颜青竹道:“我毁了他的伞,我也认了,可他毁我的伞也是事实,凭什么不认?说不定他就是晓得我毁了他的伞才来报复我的,否则这前后时间也太过凑巧!他刚才就是故意装糊涂罢了!”
柳小姐道:“你的伞不过是些素面油纸伞,颜小哥的伞可比你的值钱太多。你的二十多把恐怕抵不过他的五六把,你还好意思让他赔你?再说了,你说颜小哥毁了你的伞,这话我始终是不信的!这件事还得理得清清楚楚才好!”
刘靖升却觉得张平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他认定张平确实撒了油漆在颜青竹伞上,是因为同颜青竹一样看到了可以判定的疑点,却并不肯定颜青竹就没做过同等的事。他站在颜青竹这边,一来是因为柳小姐,二来是张黄二人打人在先,失了风度。
颜青竹对于柳小姐无缘由的信任心有感激,他本来对于今日受了冤枉也并非十分在意,如今若能两两相抵,虽是冤屈,倒也少了今后不少麻烦,若当真押后再审,也未见得就能拨云见日。
当下他却见不仅是阿媛,连这位素昧平生的柳小姐也如此着力帮他,他又怎愿闷声认下这本没有做过的事,自是下定决心今日无论如何不可两两相抵。
铺头又开始犯难,心道这柳小姐不松口,他倒也不好就此了结,一双求助的眼睛看向刘靖升。
刘靖升自是意会,正待开口,却被旁边一人抢了先。
“铺头大人。”开口的是阿媛,她正蹲在地上,一手揽住神情呆滞的崽儿,“经过刚才的事,大人已知崽儿不是个会编造谎话的人。其实崽儿还目睹了另一件事,此事关系到真正毁了张大哥伞的人。只是崽儿刚才受了惊吓,如今已不能再言明此事。但他刚才与我说过一些事情,我想这是极重要的线索,不知道大人是否允许我代替崽儿讲出来?”
众人想不到事情到此竟还有转折,连张平也不可置信,他一直肯定毁他伞的人就是颜青竹,阿媛一定是扯谎,为了替颜青竹狡辩而已。
铺头道:“你讲来便是。”
阿媛道:“其实,崽儿才是目睹了整个作案过程的人。”
众人的目光都朝地上那个蜷缩的孩子看去,只有一人,反而垂头看自己的鞋面。
阿媛更是肯定了什么,笑道:“其实崽儿离开摊位之后,还回来过一次,他站在离摊位不远的地方,他发现自己的父亲并不在摊位上,这时候的张大哥应该是去找儿子了,但崽儿并不知道,他只想着,他阿爹还没有找到他,他还可以多玩一玩,于是他又离开了。不过,在他离开之前,正好看到了是谁把一壶冒着热气的开水倒进了他爹的伞筐里。当然,崽儿不明白那是做什么,否则他早告诉他阿爹了。”
众人都不自觉放大瞳孔,等待着阿媛即将讲出的高|潮部分,连张平自己也倏地竖起了耳朵。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他一直平淡无奇的表情上,多出了一些紧张,或许他的眼皮都禁不住在跳动,于是他心虚地眨了下眼睛,以作掩饰。
阿媛将这一切都暗暗瞧在眼中,又慢慢叹了口气:“可惜了,崽儿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那人面上的表情稍稍松了松。
柳小姐有些急,“虽然不知道名字,但一定不是颜小哥吧?”
阿媛道:“自然不是。因为崽儿说,那个把热水浇到他阿爹伞筐里的人……嗯……说是曾经借给他爹一头牛的人……我哥哥显然跟这个特征没有联系。”
一头牛?张平的目光有一瞬的难以置信,突而又想到什么,马上又变得充满厉色,他扭头朝黄力看去——“是你?!”
众人侧目,原本的证人才是真正的作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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