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郡的土地政策,已经推广到了河南郡,土地的价格开始暴跌,许多人因此而购置了三十亩的土地,而三十亩的土地,并不需要闲汉们从年头到年尾的耕作,男人有限的力气,花费在农耕之中,如今对于河南府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糟践,因为同样的气力,完全可以到其他处谋生,谋取更大的利益,为家里挣下更多的钱粮,所以妇人们,开始在乡中撑起自己的半边天,她们开始尽力的维持着家中的土地收益,而协助他们的,则是家中的老人,还有耕牛、耕马。
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原先小农的悠闲生活,彻底被这种新的模式打的粉碎,即便是再懒的懒汉,此时见家家户户的男丁都离乡背井,也不好意思在乡中被人指指点点了,当他们看到左邻右舍的生活开始改善,也不得不去硬着头皮卷入那一股大潮中去。
而乡间的妇孺,则成为了家中的主力,男人们从各处寄钱回来,她们负责储蓄,家里的地,她们负责耕种,在家里的牛马和鸡鸭,她们也负责照料,每一个人,似乎都没有了空闲,每一个人,都变得仿佛有了自己应当做的事,河南府上下,竟是再找不到一个闲杂人等了。
不过这种生活结构的改变,却某种程度上,也导致了妇人地位的急剧增长。
大唐的妇人地位,其实并不低,不过毕竟这是一个男权的时代,男人……永远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家里的天,因此,虽然武则天做了天子,虽然有人蒙恩做了女官,虽然贵妇们多有悍妇,可是寻常人家,却未必有这样的基础。
所谓的男女平等,其实不过是一个口言,男人和女人的平等,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当女人只能靠男人养活时,女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男人们的附庸,可是一旦女人们掌握了经济的大权,有了自己的财源收入,于是纵有再多的妇德、妇容劝说,即便是把明清时期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之类的话搬出来,再如何深入人心,也阻挡不住这样的潮流。
女人们尝试着照料家中的资产,诚如当初的时候,十字军东征,大量的欧洲男丁涌入东方,而女人们则成为了守护家中财产的主力,于是一批女贵妇也悄然诞生,久而久之,女子的地位,便开始变得不容小觑起来。
神策府对此,显然是乐见其成的。
比如杨炯,这位经义传家的关东豪族,虽然素来信奉阴阳乾坤之说,心底深处,对女子的地位改善,颇有些觉得像是胡闹,甚至的一些时事分析,也是深以为然。
不过议事堂一些关乎于妇人被休时,应得到一定的财产补偿律法讨论,却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支持。
没办法啊,如今到处都是用工紧张,士族们牵涉进工商太深了,家家户户都有一些买卖,渐渐的这些买卖也成为了各家的顶梁柱,从前家中最好的房子弟都是进入仕途,现在一些优良的子弟,也会让他们经商进行锻炼。
时代已经变了,至少河南府就是如此。
这就意味着,工坊的买卖已成为了士族的最大进项,而如今,劳力不足,一直都是河南府永远挥之不去的问题,大量的壮丁去从军,许多的幼童在读书,年纪大的,难以承受高体力的劳动,男丁只有这么多,那么女人的用工来缓解眼下的压力,显然是最实际的方案。
大量的染坊、丝坊都在招募女工,女人在乡间务农,也能让更多的男人从乡中走出来,所以提升女人的地位,已是刻不容缓。
杨炯没有阻挡这个大潮,而事实上,他就是这个大潮中的受益者,人的屁股坐在哪里,往往是能决定脑袋的思维的。当杨炯成为了那万恶的资本家的时候,某种程度来说,无论从前他的所学是什么,他是否支持还是反对,杨家的利益,已经让他不自觉的做出了选择。
运河已经竣工,当通水的时候,闸口处几乎是人山人海,无数满怀着希望的人,看着那滚滚的河水滚入挖出来的人工河中,那些在河堤上辛苦了近一年多的苦力们,此时却看到了希望。
原以为,此次修河竣工之后,他们就要回乡,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除了修河,有太多太多的事可以做,各处的码头,现在都在征募苦力,价格比修河还要高上不少,除此之外,各处的工坊都在招募学徒,虽然薪金少一些,不过等成了熟工,便足以养家糊口了。
人就是如此,当他们走了出来,再想回去,便已是没有可能了,他们重新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怎么还可能满脑子里都是那一亩三分地。
运河的开拓,意味着商贸的彻底膨胀。
同样一匹布,运到了余杭,本身的价值是一贯,可是运输的价格就已高达五贯以上,固然孟津的布织的更好,可是除了某些家境不错的富户,一般人根本无法消费,因此余杭所能消费的孟津布,一年下来,也不过寥寥几千匹而已,只是作为某些达官贵人尝鲜的东西,而如今,有了运河,只需要在孟津装船,便可一路南下,一艘船可积压数千上万匹布匹,只需要有两个船夫,三两个护卫,半月功夫,便可抵达,如此一来,孟津的布在洛阳是一贯钱,到了余杭,也不过一贯两三百钱罢了,因为是大规模生产,价格其实并不比余杭本地的布匹价格要高,却因为孟津的工坊规模宏大,因此有极大的改善工艺和使用更鲜艳的色彩印花的动力,低廉的价格配上质量的提升,几乎可以想象,余杭乃至于整个江南东路和江南西路,这种布匹都将大受欢迎。
何止是余杭,这运河所过之处,从涿郡到几千里外的江南贯穿了无数的州县,也尽都是如此。
从前的丝坊,所考虑的无非是关中和关东有限的一些市场,而如今,市场开拓的容量已经提高了十倍不止,在这种情况之下,大规模的增建工坊,大规模的招募匠人,已成了眼下所有商贾们心头上最大的事。
布匹如此,茶叶如此,便是铁制的农具也是如此,一切与人们息息相关的事物,只要能在关东和洛阳打开市场,这就意味着,在天下各州县,都有了广阔的空间。
神策军的规模也已扩大,团结营分驻各地,近三万五千的人马,除了一万五千的神策军每日在营中操练之外,水路和陆路上,团结营几乎占住了所有的津要之地。
洛口的仓库,连绵不绝,到处都在兴建,每日从这里吞吐的货物,无以数计。
河南府人口近三百万余,这个人口数量,已是接近天下人口的十分之一,不过……显然在这个时代,豪强和士族瞒报人口,已是常态,家奴和农奴,是不算做人口的,可即便如此,河南府虽已经不再是天子脚下的中心,其繁华程度,也已远超关中。
此时已到了景龙三年的岁末,这个时节,一向对河南府置之不理的朝廷,此时却终于有了音讯。
一封旨意送到了河南府。
天子召秦少游入京。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让原本井井有条的神策府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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