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水县地头不大,却也不是芝麻大小,任丰年坐车到县丞家也用了大半个时辰。她无缘得见县丞本人,只听闻是个不及而立的,本家邹氏,在长安算是个屹立百年的大家族。
任丰年听完路氏的絮叨不由有些懵,毕竟他们任家虽也是屹立上百年的家族,可到底只是个……小家族,既没出过甚么大文人,也没甚么大将军,更没姑娘嫁过权贵。所以她还是挺有压力的,毕竟若是正经论道身份地位,她这个捐官县令的女儿,可能还压了人家县丞夫人一头呢,这便极其尴尬了,听闻那位县丞夫人也是长安大家族的闺女。
不过当任丰年见到县丞夫人,她就不尴尬了。因为县丞夫人瞧着与她年纪也相仿,瞧着小小的一个姑娘,眼睛水灵灵的,抿了嘴对她笑,手上还不停的掏瓜子,一个接一个嗑得可利索。任丰年看她面色痴迷地嗑瓜子,一双小手飞快地掏出一个,牙齿轻轻一咬便只剩瓜子皮,又往小山似的果壳堆里一扔。
任丰年清咳一声,上前行一个同辈礼,温柔道:“我是任县令的女儿,邹夫人安好?”
邹夫人抬起头,对着她抿嘴笑,拉她她一道坐着道:“安好安好,我听任夫人说,任大小姐比我小二岁,你叫我一声姐姐便是。”
任丰年这才看清这位邹夫人的样貌。她的五官算不得如何细巧,却有些略微的稚气,上翘的眼角使她瞧着像只小狐狸,她的唇色是淡粉的,微微抿嘴瞧着很羞涩,嘴角还沾上了点瓜子碎屑。
任丰年点点头,笑眯眯叫一声姐姐。她爹虽比邹夫人的丈夫官职大,可到底她只是个没有品级的闺女,叫一声姐姐也是理所当然。
邹夫人文雅秀气的拎起一大包用油纸抱着的瓜子,闻着香味像是加了奶,有股子香甜诱人的味道,直叫任丰年这等爱好瓜子的姑娘走不动路去。
邹夫人娇娇笑道:“瓜子,吃不吃?”
任丰年觉得自己的肠胃都在叫嚣着想吃,便点点头,和邹夫人并肩坐在榻上嗑了起来。一旁的邹夫人瞧见她利索的样子,不由眼冒精光。她见到任丰年的第一眼,便知晓她们是同好,旁人,像她夫君就不懂瓜子的美味,只会摸摸她的脑袋笑话她还是个小姑娘。
可是任丰年却不同,这样的一招一式,比她嗑的还利索一些,不一会儿瓜子皮便堆作小山样子。
邹夫人和任丰年的相处方式很奇异,叫两人的丫鬟看了都有些奇怪。她们相见时,说的话也不多,顶多就是笑笑,说些天气真好,今天心情不错之类的,就开始坐下用膳食。甜的辣的海里头游的地上跑的,她们俩都能相顾无言一直吃到空盆子。
念珠站在外面,看着邹夫人的丫鬟紫苏相顾无言:“…………”
任丰年也不对旁人解释太多,因为有些人,永远不懂她们这些重口腹之欲的人。
有时候一个人干吃,吃的不爽利。若是对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而对方身上又散发着无言的嫌弃,她便吃的更不爽利。
从前某个人曾经拿她爱嗑瓜子的事情作典型,叫她细嚼慢咽,文雅秀气些,还哄她什么,从前宫里有个宫女,吃瓜子把自个儿噎死了之类的。她就觉得这人很烦的,自己不吃看着别人吃还爱在旁边碎碎念,实在叫人心生不悦。
呸呸,任丰年舀起一勺酥酪,第不知晓多少趟心想着,她再也不要想起这个人了,往后不想,现在也不要想。想他还不若吃瓜子来的有意思,毕竟瓜子这么好吃,又从来不会叫她生气难过。
邹夫人这个朋友,任丰年是交定了。外人很难理解她们的友谊,毕竟外头都传说邹县丞与县令的关系很淡,私下里双方都不乐意往来。身为双方附属的女眷,自然关系也不会有多好。
只浩水县的官夫人、官小姐们却发觉,邹县丞那个养在深闺的娇娘子,倒是同任县令家的大小姐成了手帕交,几乎隔几日便要互相见见面,也不知晓到底每日能论道些甚么,这般热络。
要知道,邹县丞上任以来,他的夫人甚少出门交际,便是有人不信邪上了门,这位夫人也非常懒散冷淡,更加不爱谈论家长里短,说说红妆绸缎,她也仿佛不甚在意的样子。想想她是长安大家族来的,众人便好像明白了,也许人是嫌她们出身不如,乡巴佬呢,便甚少再与她来往。
不成想出身也不大好的任姑娘,倒是与这位县丞娘子打成一片来,二人时常手拉手,戴着锥帽上酒楼吃菜,或是互相结伴去踏青。总之瞧着背影,便是娇小的两只,瞧着跟亲生姐妹似的。
任丰年:“这个真好吃……下次……嗝算了,下次换香辣的。”
邹夫人:“香辣的不好,嗝……吃了容易长痘子,不若吃椒盐的,更有风味。”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县丞夫人姓苏,小名如如, 是长安苏家的嫡出闺秀。不过因为母亲早逝, 故而由着继母嫁给了如今的邹县丞。邹县丞长得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就是前头有过一个娘子,刚嫁给他两年便死了。而他本来也是邹家嫡子, 想与他结亲的人家有不少, 他却只全推拒了,说是守妻孝。
如如嫁他前便十分惧怕他, 因着家里兄长也有同邹县丞一道在私塾里头念书的,皆说他还是举人时, 便成日板着脸,也不好酒肉, 端的十分无趣。有次苏家长兄拉了邹县丞在家里赏梅, 借此让妹妹瞧几眼,与她定亲的男子是甚么样子。
如如躲在远处的树后头瞧他,不成想他与兄长说着说着, 便转了头来, 一眼便瞧见她。他的面色十分冷淡, 眼神像钢针似的,扎地人害怕极了, 一转头又留给她一个冷淡的背影。如如有些难过,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只记得他的眼神煞是怕人。隔天夜里她便着了梦魇, 梦里全是凶神恶煞的相公,能止小儿啼哭。
任丰年听到这里也深有同感,有些人就是这么怕人的,一个眼神便能把人吓得瑟瑟发抖,言语不能。至于脸?脸是甚么个东西,再好看的脸,配上冷漠之极的表情,也无甚用场了。
如如说到一半便不说了,继续捻起一小块酥饼,小口小口地吃着。接着她嫁了他,自然晓得这人不是那样的。看着虽冷,内里却火热硬朗。
除了不喜她多吃点心,怕对身子不好,旁的地方待她都甚好。不过这么羞的事体,她还是不敢同任丰年说。毕竟任丰年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把人小闺女带坏了,县令娘子可要抓着她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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