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儿叹了口气,道:“实在要谢,就谢老天爷吧,他有时候也许会开眼,让好人有好报。”微微一笑,自随校尉袁彬去了。
杨埙转头见到朱骥狐疑地审视着自己,忙告道:“适才闯进扇铺行凶的一男一女便是白日闯入兵部的假军士,正是这对男女贼人打伤了苏台兄长和朱千户手下校尉。”
朱骥倒也不惊讶,显是早已猜到,只道:“我在附近遇到逯杲,他说有一男一女要杀杨匠官,我猜想应该就是那对贼人,急忙带人赶来,却只看到他们背影。不过杨匠官放心,我已派人去追了。”
杨埙亦是满腹狐疑,问道:“朱千户恰好就在附近,怎么会这么巧?”
朱骥倒也不遮掩,实话告道:“我是专门来找李惜儿的。她偷偷从教坊司逃走,偏偏明日皇宫寿筵表演少不了她,是以我派了人到处寻找,始终没有消息。后来教坊司蒋琼琼派人知会我,说李惜儿可能在蒋骨扇铺。这里距离教坊司极近,她因为时常来扇铺闲逛,跟铺主蒋苏台娘子很熟。适才我去过教坊司,琼娘说她已经来过扇铺,但蒋娘子不肯承认。我便带人过来查看,不想正好遇上受伤的逯杲。可惜来得晚了些,不然能当场捉住那对贼人。”
杨埙问道:“李惜儿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劳动朱千户亲自出面寻找?”
朱骥微一踌躇,还是说了:“不瞒杨匠官,她是我手下校尉王永心的外甥女。”
王永心即是因匿名张榜公布大宦官王振罪恶而遇害的锦衣卫校尉,因其侠义之举,其大名在北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埙“啊”了一声道:“原来是王永心的亲眷。”投向朱骥的目光立时充满了鄙夷,不无嘲讽地问道:“朱千户亲自出面搜寻捉拿旧部亲眷,是为了表明自己大公无私吗?”
朱骥摇了摇头,道:“我是为惜儿好。她若逃走,便是逃犯身份,就算能侥幸逃脱追捕,日后也只能亡命天涯。一个小女孩子,又不像蒋苏台娘子这样有一技之长,谋生艰难,难免会坠入风尘。我不希望她走那条路。留在教坊司,至少能安安稳稳有口饭吃。”
其实还有一节,朱骥没有说出——王永心遇害后,除其幼子意外逃脱外,其余亲眷均遭逮捕,男丁充军边关,女眷没入官中为奴。李惜儿年纪虽幼,却生就一副美人胚子,特别受到“关照”,被送往官妓院丽春院为妓。丽春院妓女多为罪囚家眷,所受凌辱惨不可言,每每被送往军营时,一晚上便要遭到几十名军士的强暴。李惜儿既成为了官妓,难免也会落到如此下场。王永心原为朱骥得力下属,朱骥同情王氏遭遇,虽不敢正面与大宦官王振相抗,却暗中委托教坊司蒋琼琼予以照顾。
蒋琼琼原是丽春院头牌红妓,因精通音律、擅长编舞,侥幸摆脱了人尽可夫的卖身生涯,进入教坊司协理乐舞事宜。她还在丽春院为妓时,与少年朱骥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终生难忘,既是爱人所托,当然要全力以赴,于是借口要挑选新的舞姬,将李惜儿从丽春院带了出来,编入教坊司。李惜儿因自幼习武,身段灵活,迅即崭露头角,明日在太后寿筵上还要表演领舞。不想在关键时刻,她竟留书称不愿意为仇人献舞卖笑,就此逃出了教坊司。
蒋琼琼将李惜儿从丽春院中保出,等于是她的保人。李惜儿撒手逃走,自己成为逃犯不说,还会牵累到蒋琼琼,是以蒋氏不得不向朱骥求助。朱骥深知大宦官王振衔恨王永心入骨,若被他知晓王氏外甥女逃走,不但蒋琼琼岌岌可危,还会出尽全力追捕李惜儿,到时候她不但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进一步祸及她的亲人。为了避免事端进一步扩大、牵连进更多无辜的人,朱骥无论如何都得找到李惜儿。
杨埙却不知这背后缘由,对朱骥愈发不满,道:“照朱千户这么说,女孩子留在教坊司卖笑、过着囚徒般的生活,那才是出路。若流落民间,只有沦为娼妓。是这样吗?”
朱骥不愿意过多解释,况且他已知杨埙爱强词夺理,真较上劲了,辩也辩不过对方,只简短地道:“我是决计不会害惜儿的。”又问道:“杨匠官适才说惜儿救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杨埙便大致说了经过,又道:“若不是惜儿冲出来救人,也就不会被朱千户手下校尉看见,不会就此暴露行踪,也不会被重新带回教坊司了。”
朱骥道:“不,我已经能确定惜儿就藏在这里,我赶来蒋骨扇铺,就是要来找她。”顿了顿,又叹道:“不过惜儿真是一个有勇气的女孩子,她才十二岁,又身处险境,竟能为救旁人挺身而出,直面强敌。”
杨埙见其赞叹发自内心,这才稍解怒气,不再冷嘲热讽。又问道:“朱千户是不是派了手下校尉跟踪监视我?就是适才那受伤逃出去呼救的校尉逯杲。”
朱骥道:“是。不是我信不过杨匠官,而是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又问道:“贼人盗取兵部机密文书一事,蒋骨扇铺也牵涉在其中,对吗?”
杨埙道:“怎么可能……”
朱骥道:“杨匠官不必强辩。在孙国丈府前时,你告诉我说你知道事态严重,一定会尽力而为。我看得出你是出于真心。而你我分手后,你没去别的地方,径直来了蒋骨扇铺,且一直滞留在此,这不是表明蒋骨扇铺也牵涉其中吗?”
杨埙摇头道:“不,蒋骨扇铺决计跟此事无关。”
朱骥道:“杨匠官撒谎在先,已难以取信于人。你先别说话,这些事,容我先问蒋家娘子。你若肯老实规矩些,我可以只在扇铺盘问,不必请蒋家娘子到锦衣卫官署。”
杨埙道:“那好,我先做哑巴,等到朱千户讯问后,我再开口说话。”
蒋苏台安顿好了兄长,这才出来赔礼,引朱骥、杨埙二人到前堂坐下,又欲奉茶。
朱骥摆手道:“茶水就不必了,娘子也不必紧张,我只有几句话想问,问完就走。今日杨匠官来蒋骨扇铺,想来不是买扇子,是为什么?”
蒋苏台正忐忑不安,以为锦衣卫会追究自己私藏李惜儿一事,不想却先问起了杨埙。她看了杨埙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便如实说了缘由。
朱骥听到女贼人身上掉落的扇子是蒋氏制作的骨扇,且是五柄描金扇之一时,不由“啊”了一声,道:“描金扇子,我妻子璚英也有一柄。那是不是……”转头去望杨埙。
杨埙道:“朱千户这意思,应该是我可以开口说话了吧?那好,我便直言不讳了,尊夫人手中的扇子,正是五扇中的冬扇,也是在蒋骨扇铺买的。”大致说了五扇有三扇尚在,只有于璚英手中的冬扇及丘监生手中的秋扇尚未确认是否遗失。
朱骥讪讪道:“近来璚英姑姑带着孙子来了京师求医,祖孙二人身子都不大好,璚英一直住在娘家,好方便照顾,我不知道那柄冬扇还在不在她手里。不过她明日回城,我可以当面找她确认。”又道:“丘监生一定就是丘濬。他正率领国子监监生到皇宫请愿,请求皇帝赦免李祭酒,怕是要闹腾一夜,也得明日才能确定秋扇下落。”
想过一回,朱骥自己也觉得巧合得不可思议,又追问道:“据杨匠官描述,你当时与那两名假军士相距甚远,天下扇子又都差不多形状,那人更是没打开扇面,你当真没看错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