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府比邻国丈孙忠府邸,源西河没事的时候,常常去找孙国丈饮酒聊天。而土木堡之变后,孙忠亦经历着巨大的失意。尤其外孙朱祁镇成了太上皇、曾外孙朱见深不再是太子后,常有校尉上门滋事,设法盘剥孙府财物。源西河每每见到,均挺身而出,厉声呵斥对方。他是衍圣公在京师的代表,连皇帝都礼让三分,校尉也不得不就此退去。孙忠很是感慨,时常戏称自己是落魄的太上国丈。
丘濬在国子监就读多年,这次能高中进士,最感激前后两位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和萧镃。尤其是李时勉,在被大宦官王振戴枷示众后,便主动辞官回乡,然依旧不忘写信勉励昔日学生。其人已在土木堡之变后不久因伤痛国事而过世,丘濬追忆其音容笑貌,时常感怀涕泣。他也格外感激当年仗义营救恩师的国丈孙忠,时常上门拜访探视,如此倒与源西河相熟起来,结为了好友。而今孙忠病重,不能亲身来金桂楼向丘濬道贺,源西河便身兼两种身份出席,同时代表他自己和孙忠,还携带了两份礼物。
吴珊瑚兄长吴瑾已袭封恭顺侯。他提前到了金桂楼,早已安排妥当。只出了一点儿小意外,丘濬定的包厅刚好在司礼监太监王瑶隔壁,吴瑾因小事跟王瑶手下争了几句,但王瑶到后,认出了吴瑾,另一名大宦官京营监军曹吉祥又与吴瑾同在京营为官,算是同僚,双方各让一步,也就算了。
丘濬见宾客差不多已经到齐,便请诸人就座。杨集笑道:“不等新娘子了吗?”丘濬道:“珊瑚说了,让我们先开席,不必等她和珠娘。”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前有人哈哈笑道:“可算是赶上了。”却是杨埙到了。
朱骥登时大喜,忙上前握住好友双手,问道:“杨兄何时从苏州回来的?”
杨埙笑道:“刚刚。我听说丘兄金榜题名,今日在金桂楼摆宴庆贺,便不请自来了。”
丘濬忙道:“杨匠官大驾光临,正求之不得。今日珊瑚还念叨过,说要是杨匠官和苏娘都在京师就好了。”
杨埙道:“珊瑚娘子和苏台交情好,互相念叨是正常的。但珊瑚娘子念叨我,一定是想请我给她新房刷漆吧?”
众人见他说得风趣,均笑了起来。
朱骥问道:“苏娘可还好?”杨埙笑道:“她很好,刚刚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众人闻言,忙齐声道贺。
源西河笑道:“既是如此,杨匠官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儿女双全,还舍得离开娇妻爱儿吗?”
杨埙摇头道:“没办法,谁叫我是匠户呢?朝廷连下了两道诏书,命我必须尽快赶回京师,不然以抗旨论处。”
吴瑾道:“朝廷急召杨匠官回朝,应该是为修缮太庙一事。”
杨埙笑道:“公事回头再说,喝酒要紧。”
林鹗笑道:“杨匠官,你脸上多了这道伤疤,非但不难看,还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杨埙笑道:“多谢林御史褒奖,我妻子苏台也这么说。我在苏州跟人口角,旁人一见我脸上刀疤,便立即吓得退让三分。每每与人争执获胜,我便格外感谢当年那坏人朱公子在我脸上来了这么一刀。”
众人闻言,无不哈哈大笑。丘濬请杨埙入席坐下,便命开席。
金桂楼之所以声名在外,主要是菜式精致,都做成了花样。菜名也取得风雅吉利,比如“花好月圆”“大展宏图”之类,是以格外为士人所喜。众人知道吴珊瑚是蒙古女子,不拘礼法,也不等她,先自开席畅饮。
酒过三巡,不免又议及时势来。众人因朱骥在锦衣卫任职,不便提及目下京城热议的复储一事,只谈瓦剌新可汗,即前瓦剌太师也先。
此前瓦剌内部三大首领太师也先、可汗脱脱不花、阿剌知院纷争不断,尤以也先与脱脱不花矛盾最为激烈——
脱脱不花是元室嫡裔,蒙古名义上的可汗,但自也先父亲脱懽起,蒙古大权就落到了瓦剌太师手里。脱脱不花不甘心徒居虚名之位,想真正复兴其蒙古宗主的地位,自进攻北京失利后,便单独向明朝派遣贡使,想取得明廷支持,至少是名义上的认可。明廷亦想利用脱脱不花来削弱也先的势力,对脱脱不花所派遣的使臣,宴劳赐赏要远远优厚于也先的使臣,故意厚此薄彼,使之互生猜忌。果然,也先和脱脱不花的矛盾越来越深。
瓦剌三大首领中,也先因得专权,兵力最强。脱脱不花虽名为可汗,兵力较少,阿剌知院兵力更少。三大首领外亲内疏,联兵南侵时,利多归也先,有害则均受,因而矛盾重重。
当时脱脱不花所立太子非正妻之子,而其正妻是也先之姊。为了自身利益,也先希望脱脱不花改立姊姊的儿子做太子,为此特意邀请脱脱不花及诸部落首领在明安哈剌举行会盟,商议蒙古太子的问题。脱脱不花因为势力不及也先,也不敢公然得罪对方,遂应邀前来。
就在这次会盟上,早有安排的也先忽然率军攻打脱脱不花。脱脱不花没有任何准备,一败涂地,只率领部属十余人逃往兀良哈部,想去依靠沙不丹。沙不丹曾是脱脱不花的岳父,女儿曾嫁脱脱不花,但却被脱脱不花遗弃。沙不丹本来为女儿之事恼恨脱脱不花,加上畏惧也先的势力,非但没有收留脱脱不花,还杀死了他,将其首级砍下,献给也先。
脱脱不花一死,也先乘胜威胁诸部,东及建州、兀良哈,西及赤斤蒙古、哈密诸卫,一时又恢复了昔日威风。
此时蒙古已无可汗,也先便干脆自立为可汗,年号添元,以示继承元朝之大统。并于不久前派遣使者到明朝来朝聘,文书上称“大元田盛[4]可汗”。书称:“往者元朝受天命成为夷夏之主,今我已得其位,拥有国土和人民,并得传国玉玺,敬请遣使修好。”
此传国玉玺即为明太祖朱元璋、明成祖朱棣父子穷兵黩武、费尽心机想得到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玉玺。明廷见事已至此,不得不优礼厚币答报,回书上称“瓦剌可汗”,等于正式承认了也先的可汗地位。
杨埙久在江南,少闻北方之事,听说也先最近称汗,很是惊讶,道:“听说只有黄金家族成员才能当可汗,也先不是因没有资格,之前才立脱脱不花为可汗的吗?虽然不是他亲手杀人,脱脱不花却也是因为他而死,蒙古部众如何还能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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