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骥一怔,正待接话,有军士奔过来叫道:“朱指挥,兵部尚书于少保有急事找你,命你速速赶去兵部衙门。”
杨埙道:“既是于少保找朱兄,朱兄这就去忙吧。我走一趟宫中,去打听个事。”
朱骥应了一声,就此与杨埙分手。走出数步,心中忽尔有些不放心起来,转头望去,杨埙早已急急奔过皇恩桥去了,遂又随军士前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才那一眼,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杨埙。
兵部官署中,兵部尚书于谦正与京营副总兵范广议事,见朱骥到来,便命范广先行退出。显然,他将要谈的事,比军情更要紧。
朱骥上前见礼,问道:“于少保召下官前来,可是为了郑和宝图一事?”
于谦点了点头,道:“于康已禀报了事情大致经过,我设法从宫中取出了郑和宝图,已收藏妥当。虽然我也爱惜玉珠,甚至可以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换她,但郑和宝图关系国家安危,绝不能交出去。我已经对于康交代过这番话,他亦没有异议,表示能够理解。”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的话,那些日本人无法取到宝图,怕是会对玉珠不利,你要尽快设法救出她才行。”
朱骥料想于康没有将有蒙古人卷入营救太上皇一事告知,于谦只以为是日本人绑架了蒯玉珠,略微迟疑,仍然没有说实话,只道:“是,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于谦又道:“我召你来,还有一件事告知,目下有一队日本使团来京师朝贡。早几年日本贼人混入兵部官署,意图不轨时,便有日本使团有意与兀良哈使者大打出手,以吸引外人的注意力,掩护贼人行踪。而今贼人再度图谋宝图,甚至不惜绑架了玉珠,又有日本使者来京朝贡,应该不是巧合。”
朱骥道:“于少保是说,这次来朝贡的日本使团极可能与贼人有所勾结?”
于谦点了点头,道:“使团应该是特意赶来接应的。你想想看,贼人在京师公然绑人,闹得满城风雨,官府一定会大举搜捕。就算他们得到了郑和宝图,如何能平安离开京师?”
朱骥恍然大悟,道:“是了,使团是贼人抽身逃离京师的最好掩护。”
于谦道:“你派人严密监视会同馆,如果我料得不错,贼人一定会与日本使者联系。”又道:“杨匠官不是回来了?他聪明绝顶,又总能想常人之所不能想,你不妨找他帮忙。”
朱骥应了一声,又见书吏拿着厚厚一摞文书,候在外面,大概是要给于谦过目签署,便辞了出来。出大门时,正好遇到恭顺侯吴瑾。
之前朱骥曾托吴瑾以蒙古人的身份协助追查绑架蒯玉珠歹人下落,他见吴氏一脸焦躁,忙问道:“可是有了玉珠的下落?”
吴瑾摇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手下从新来京师的蒙古商人那里打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不,也算不上不好,而是消息重大,所以我专程赶来兵部禀报于少保。”
朱骥心中莫名其妙一紧,忙问道:“什么重大消息?”
吴瑾道:“漠北发生了内讧,蒙古可汗也先被杀了。”
朱骥闻言大吃一惊,问道:“这消息可信吗?”
吴瑾道:“可信,是第一手消息。那商人名叫阿蛮,常来大明做生意,我也认得他。这次他运货南下途中,歇宿在某部落,正好当晚可汗也先仅率数十骑逃来此处。原来也先跟阿剌知院大起内讧,阿剌知院偷袭了也先,也先战败逃脱。当地部民不满也先杀害了蒙古第一勇士锡古苏台,趁也先势单力孤,联合起来,一举将他杀死。也先虽然狂妄自大,擅自称汗,还逼死了前蒙古可汗脱脱不花,但他毕竟统一了全蒙古,威名赫赫,算是不世出的英雄人物。阿蛮亲眼见到也先被暴怒的部民杀死,很是害怕,料想蒙古从此再无宁日,说不定也先部下还会赶来报复屠杀部民,便连夜动身上路,甚至抛弃了大批货物,只带了少许皮货轻骑南下。”
原来也先并非黄金家族成员,按照蒙古惯例,他并没有当蒙古可汗的资格。为了稳定蒙古内部政局,也先即大汗位以后,一面设法取得大明实质性的支持,一面有计划地开始了一系列铲除异己的动作。
蒙古部落中,科尔沁锡古苏台部拥有很强的实力。科尔沁部落始祖哈撒尔是成吉思汗二弟,锡古苏台则是哈撒尔的十一世孙,曾经砍杀了卫拉特部神箭手圭林齐,号称“第一勇士”,在蒙古部落中威望很高。他对也先自行称汗一事,一直公开表示谴责。也先担心锡古苏台会威胁自己的汗位,决定抢先将其铲除。他派人通知锡古苏台前来汗廷议事。锡古苏台自恃骁勇,不疑有他,同其弟兀鲁灰墨尔根仅带领三十名随从前来。
锡古苏台抵达汗廷后,也先以可汗身份命令他交出当年砍死圭林齐的那把刀。锡古苏台认为也先不怀好意,想要动手,被弟弟兀鲁灰墨尔根劝阻。结果,锡古苏台交出那把大刀后,也先果断下令杀死了锡古苏台兄弟及其随从人员。但由于锡古苏台威名远扬,也先这一举动对巩固权势毫无益处,反而造成了恶劣影响。
而瓦剌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也先当上可汗后,阿剌知院想当太师,请求道:“主人穿新衣,希望您能以旧衣赐臣。”但也先拒绝了阿剌知院的要求,任命自己的次子阿马桑赤为太师,阿剌知院因而怀恨在心。也先为了削弱阿剌知院的势力,将对方的两个儿子派往西部边境驻守,同时派自己的一个儿子跟随前往。
途中,阿剌知院次子突然中毒身死。阿剌知院猜想这是也先所为,立即要求调回长子。结果在回来的途中,其长子又被也先派人毒死。阿剌知院痛失二子,勃然大怒,勒其部落兵三万攻击也先,数其三罪,并道:“汉儿血在汝身上,脱脱不花血在汝身上,兀良哈血在汝身上。天道好还,血在我矣。”
也先无以对答,只派人与阿剌知院约好再战。阿剌知院趁也先出猎时,率部众突然袭击。也先猝不及防,被打得大败,率骑兵数十人仓皇逃走。逃到蒙古商人阿蛮歇宿的部落时,凑巧当地部落首领是锡古苏台的狂热崇拜者,遂发动部民刺死了也先。足见也先攻杀脱脱不花大汗及铲除异己等一系列举动,相当不得人心。
蒙古商人阿蛮亲眼见到也先被杀,随即丢弃货物,骑马南奔,如同逃命般进入大明之境,亦不敢轻易声张。而漠北地广人稀,交通不便,也先被杀后,消息并未立即传开。大明边军竟不知曾经纵横漠北的英雄人物,已经落了个悲情凄惨的结局。最终,明廷竟是从蒙古商人阿蛮口中辗转得知了也先被杀的消息[1]。
也先一死,瓦剌部立即丧失了对蒙古诸部的统治地位,不得不退居西北旧地。此后,活动在明长城防御线以外的主要是鞑靼部和兀良哈三卫部众。
蒙古东部最强大的孛来、毛里孩鞑靼两部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夺也先母妻及传国玉玺,立脱脱不花之子麻儿可儿为汗,因其年幼,被称为“小王子”。后来孛来杀小王子,毛里孩又杀了孛来。时隔不久,毛里孩又为朵颜部所杀。蒙古重新陷入互相攻讦仇杀的分裂状态。
蒙古各部落进行内讧的同时,并未停止对大明边境的侵扰,屡犯明边辽东、宣府、大同等镇。毛里孩、孛来等部先后进入河套,并以此为根据地:出河套,则寇宣府、大同、三关,可以震畿辅;入河套,则寇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可以扰关中。明廷称占据河套地区的这部分蒙古部众为“套寇”,逐渐成为大明的心腹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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