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正在肃州戍所的时候,明英宗曾对人道:“岳正倒好,只是大胆!”
岳正听说后,立即挥笔自画了一幅像,写上英宗的话,末尾写上:“有自京师来者,传天语于正曰:‘岳正倒好,只是大胆。’或以贺正曰:‘上念如此,行召公矣。’曹生为写陋容,遂隐括其辞,题于上云:岳正倒好,只是大胆,惟帝念哉,必当有感;如或赦汝,再敢不敢。尝闻古人之言,盖将之死而靡憾也。”
岳正已经知道皇帝是了解他的,也没有忘记他的好处。倘若他改掉大胆的习惯,就会得到重用,但他却表示,宁死也不会改变[10]。
显然,明英宗复辟后,内阁并不平静,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政局的不稳定。在这些进进出出的阁臣们身上,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前任吏部尚书王直要庆幸当初杨士奇抑制他不让入阁了。明英宗复辟之初,对石亨和曹吉祥恩宠无比,视为心腹,言听计从。石、曹等人,分据要害,操生杀之大权,处处以“功臣”自居,骄纵恣甚,不可一世。
在景泰年间,石亨即对文臣节制武臣之制不满,数以为言,但当时于谦尚为兵部尚书,石亨始终未能如愿。英宗复辟后,石亨以其功臣之身,再次建言。至天顺元年(1457年)正月二十六日,明英宗谕户部、兵部二部官说:“我今复位,凡百行事宜,当遵祖宗旧制。各处巡抚提督等官,是一时权宜添设,宜即将各官取闲。其各处边备及军民事务,令总兵等官兼理。事有不便及官有不法,从巡按御史究治。重者奏闻区处。”
从此,巡抚之官不兼提督军务。此后不久,各处巡抚兼督军务官纷纷调动改职。如总漕兼巡抚凤阳、提督军务的王竑改浙江参政,云南巡抚兼督军务的右副都御史郑禹改福建副使。
石亨更加得意,恃宠而骄,大树其党,颐指气使,欺上瞒下。群臣敢怒而不敢言。
天顺元年(1457年)五月二十三日,监察御史杨瑄上奏弹劾石亨怙宠专权。石亨得知后,立即泣诉于明英宗朱祁镇面前,说杨瑄凭空诬陷。明英宗为了抚慰石亨,令工部为其建造宅第,以示恩宠。这所宅第一直到年底才完工,华丽逾制。
有一天,恭顺侯吴瑾陪明英宗登临翔凤楼。明英宗看到石亨新建的宅第,宏伟华丽,十分惊讶,便回头问吴瑾:“此为谁家宅第?”
吴瑾是蒙古人,其伯父吴克诚和父亲吴克勤都在土木堡一战中英勇战死。他为人正直,历来不满石亨弄权,有心要揭发石亨的专横,便故意回答道:“这一定是王府。”明英宗笑着说:“不对,这里哪儿来的王府。”吴瑾说:“如果不是王府,谁敢斗胆这般狂妄,修建如此豪华逾制的住宅?”
明英宗默然无语。之后问清是石亨的宅第后,对身边的宦官说:“石亨恣横,无人敢发其奸。”自此渐恶石亨。
而石亨却毫无觉察,“无日不进见,数预政事”。如果他所请奏的事得不到明英宗的批准,“艴然见于辞色”。为人臣子,竟然敢公然给皇帝脸色看,他后来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即使明英宗没有召见石亨,石亨也要借故进宫。明英宗不胜其烦,发脾气说:“阁臣有事,须燕见。彼武臣,何故频见?”特意召负责皇城宿卫的恭顺侯吴瑾面谕叮嘱:“武臣非奉诏,不得擅入左顺门。”这实际上是针对石亨之举。
大学士李贤见明英宗已经开始意识到石亨之辈骄横,便趁机提醒皇帝道:“石亨等人以‘夺门’居功,可‘夺门’二字怎么能流传后世?皇位本来就是陛下的,如果是夺,那就不正常了。况且,当时郕王病入膏肓,势将不起,那时候,群臣定会上表请皇上复位,名正言顺,又何必夺门呢?幸亏当时成功了,万一失败的话,石亨等人死不足惜,可陛下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石亨这些人无非是利用陛下图富贵,哪里有真正为社稷之心?”
明英宗仔细思量,这才恍然大悟,立即命将“夺门”改称为“复辟”,即真正合法的世系恢复了皇位继承权。自此,明英宗对李贤愈加信任。
明英宗得到李贤的提醒后,仔细观察石、曹等人的所作所为,终于慢慢地意识到:这帮“功臣”原是奸诈险恶之徒,不可久留。明英宗曾向李贤问计:“此辈干政,四方奏事者先至其门,为之奈何?”李贤对答说:“陛下唯独断,则趋附自息。”
于是明英宗便采取措施,打算一步一步地收拾石、曹等人,这便成为锦衣卫门达、逯杲相继得到重用的根本原因。
石亨一党中最先倒台的是陈汝言。因为陈汝言是兵部尚书,身处要害,为将其先行剪除,明英宗密令锦衣卫指挥佥事逯杲侦查陈氏不轨之事。
陈汝言,字时献,陕西临潼人。正统七年(1442年)进士,授户部主事,迁郎中。景泰中,依附石亨,迁户部右侍郎。天顺元年(1457年)以迎立功,于同年六月迁兵部尚书。当然是在前任兵部尚书徐有贞倒台后的事。
逯杲原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朱骥手下,朱骥受岳父于谦牵连被削职流放后,逯杲代任朱氏之职。其人强悍阴鸷,得到明英宗密旨后,立即着手侦查。他效率极高,第二天就向明英宗回报。
原来明英宗曾命兵部给叔叔襄王朱瞻墡增加护卫,当时朝野上下见襄王朱瞻墡恩宠无比,只在明英宗面前提了一句,被逮下狱的按察使王槩就被放了出来,还立即升为大理卿。可见走襄王朱瞻墡的门路是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因此,京卫中希望去给襄王朱瞻墡当护卫的人不在少数。于是,负责这件事的兵部尚书陈汝言就奇货可居了,他因此大力收受贿赂,专擅选调。
明英宗得知后大怒,立即命言官弹劾陈汝言。结果陈汝言被逮捕下狱,从他家中抄出了财货巨万。英宗怒不可遏,下令将抄出的赃款摆在大内廊庑之下,召集大臣去看,愀然道:“于谦被遇景泰朝,死无余资。汝言抑何多也!”
言语之间,流露出皇帝对于谦被杀一事的追悔态度。当时石亨也在场,低头无言以对。陈汝言之后一直被关在监狱,于天顺五年(1461年)十二月死于狱中。
此后,明英宗对逯杲信任有加,逯杲也“摭群臣细故以称帝旨”。当时英国公张懋、太平侯张瑾、外戚会昌侯孙继宗兄弟仗势抢夺官田,逯杲上奏弹劾,张懋等勋贵们被迫服罪,还田于官,事情才算了结。张懋是张辅之子,孙氏兄弟则是孙太后亲弟弟,逯杲不畏权贵,由此名声大噪。他此时官职虽然不及锦衣卫指挥使门达,但势力却在门达之上,门达都不敢与其争锋。逯杲察觉到明英宗不满石亨作为,便暗中派人伺机窥测石亨的隐私,希望能抓住把柄。
当时石亨执掌京营兵权,侄子石彪英勇善战,镇守重镇大同。有人密告石彪骄纵。明英宗顾虑倘若石亨叔侄二人内外呼应,对京师将构成巨大的威胁。天顺三年(1459年)七月,明英宗召石彪还京。石彪贪恋权势,竟然拒不从命。为了谋取大同守备的要职,石彪指使大同千户杨斌等人入京,联名保奏石彪为大同守备,在奏书上签名的有四十九人。
石彪虽然居心叵测,但到底还是武将出身,在政治和策略上显得相当幼稚。当时大同有十五个卫,三个千户所,一卫下有五到六个千户,总数是五十一人。此时,竟然有四十九人保奏石彪,这只能表明大同的军队几乎全部在石彪掌握之中。明英宗当即疑心大起,命逯杲审讯杨斌等人。逯杲手段毒辣,杨斌等人抵不过严刑拷打,如实招供出保奏一事是受了石彪指使。
另外由此牵扯出一桩牵涉外交与国体的重大事件。英宗被囚禁在南内时,瓦剌首领也先为了履行当日要将妹妹嫁给英宗的诺言,派人将自己的妹妹送到大同,托大同守将石彪转献京师的英宗。石彪见英宗失势,而瓦剌公主姿色可人,便暗中强占,自行消受。不久后,也先因蒙古内讧被杀,此事也无从对证。
杨斌也将瓦剌公主一事揭发了出来,明英宗大怒,天顺三年(1459年)八月,敕令石彪疾驰入京。圣旨大如山,石彪不得不从,一回到北京,就被逮捕下锦衣卫狱。明英宗随即命逯杲赶到大同,将石彪同党都指挥朱谅等七十六人全部逮捕。逯杲就此揭发石彪之弟石庆的罪状,被牵连的人甚多,逯杲因此升任指挥同知。
石彪事发后,言官于朝廷弹劾,有人事先泄露给石亨。明英宗知道后大怒,遂下令:“禁文武大臣往来,其给事中,御史及锦衣卫官,不得与文武大臣交通。违者依洪武间铁榜例治罪。”
石亨得知消息后,上书请罪,以试探明英宗的态度。明英宗也极为老练,“慰谕之”,表示石彪的罪与石亨无关。石亨又请削去石家子弟的官职,放归田里,当时石家子弟冒夺门之功受封者多达千人。明英宗也没有同意。
石彪被下狱审讯后,有更多的大罪被揭露出来,比如他曾经指使人到苏州采办绣蟒龙衣及不是臣子所能用的特大号红床。这就是死罪,石彪因此被抄家。朝臣纷纷劾奏石亨“招权纳贿,肆行无忌”。逯杲也认为石彪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其实是受了石亨的指使,请求将石亨逮捕。明英宗念旧,还是狠不下心,只下令石亨在家养病,实际上是软禁了石亨,并免除了他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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