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知道于致远在想什么,他和于致远相交,凭的书法上才能,于致远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和家世而对他稍有轻忽。同样的,因为书法上的别具一格,当日在笔架山庄时,周氏豪族也对他十分周到和热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具备了和周氏豪族攀亲的资格,“笔谈”归“笔谈”,但若想将“笔谈”升格为“谈情”,那就是赵然“不识时务”了。
因此,他向于致远道:“雨墨道人想索要几个字,便称了她的心意,回她几个字。”
于致远点了点头,仍是有些不太放心,犹豫片刻后,道:“周氏乃四川大族,祖上出过阁老,周府尊之父也曾官至尚书,只因过世得早,这几年才稍有衰落。但府尊却是个极有能耐的,眼看着又要更进一步……”
下面的话却不好太说得透彻了,他略一踟蹰,见赵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于是松了口气,又道:“周氏与道门攀扯极深,雨墨的亲舅便在庐山供奉……雨墨是周府尊嫡女,自小便为府尊视若掌上明珠,她资质甚好,入素心庵只是起步,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赵然默然,轻轻叹了口气。于致远说雨墨资质甚好,就意味着这女子将来是要走修炼之路的,进的是道门的子孙庙,也就是馆阁之途,与无极院这等十方丛林截然不同。那是道门之中的另一片天地,是真正的神仙之道,对于凡夫俗子来说,是传说中的存在,以赵然目前驽钝的资质而言,绝对是不可触及的。因此,他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之间的鸿沟会如此巨大。
见赵然情绪低落,于致远有些不忍,问:“赵老弟已在圊房一月?”
赵然点头应是,于致远又道:“水火二房出了两个缺……”
赵然苦笑:“院里不打算添人。”
于致远沉吟片刻,道:“若是老弟有意,或许我可帮忙说说。我在寮房宋巡照面前尚有几分薄面,可为代说一二。”
无极院方丈、监院和三都之后,实际掌事的便是八房执事,寮房属于八房之中规制最大的一房,赵然平日里接触的什么圊房、净房、磨房、槽房、水房、火房、饭房和菜房等等,都是寮房名下的房头,通归寮房巡照宋致元管辖。寮房内部各房头相互调剂人员,属于宋致元的权限范围,但圊房稍有不同,没有人愿意干扫圊的活计,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宋致元就不好再拒绝旁人,最后的结果就是圊房无人。
寮房巡照是八大执事之一,于致远只是“五主十八头”中的一名门头,不仅职位差一级,权力更是不可以道里计。但以赵然的观察,于致远的门道很深,他既然这么说了,就应当有办成的希望。
面对于致远的好意,赵然自是满心欢喜,但欢喜之余,他也不禁有些惶恐。
这段日子,净房和圊房的火工居士们心情都不太舒畅,众人也常常在黄昏之时相聚在一起,但却没什么兴致耍钱开赌,谈论的大多是转职这么个沉闷的话题。
赵然从于致远这里回去的时候,众火居们正在院子里聊天,聊的仍然是这件事,气氛却很是沉闷。
焦坦扫圊已经九个多月,周怀也干了七个月,已经超过了火居们扫圊的六个月平均年限,两人在这里长吁短叹,牢骚满腹。如今道院之中不添新人,他们便只能继续熬下去。
有人劝他们找圊头周致秀走走门路,但周怀是个明白人,当场嗤笑道:“我和焦兄若是走了,只剩赵兄,一个人哪里干得过来,难道周圊头肯自己亲自去干?他千方百计留难我们还来不及,哪里会帮我们去走门路?”
闲言碎语间又提起贾胖子,有人叹息:“也不知贾胖子得罪了谁,洒净七年,还猫在此处……”还待要说,却被人拽住衣袖扯了扯,只见贾胖子从北屋出来,佝偻着腰呆呆看着聊天的众人,旋即又摔门回房,关门声之大,着实骇了众人一跳。
关二在院门口正练拳,打出去一招撩腿式微微凝滞,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再接着练下去,而是负手身后,顺着山径悄悄然踱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