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池谢过恩,忙不迭穿身上,暖炉的热度被妥帖笼在狐裘里,暖意扑到身上,她这才觉得活了过来。等她抬头,宁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
而衔池,回到屋里后当夜便起了烧,病了足有小半月。
池家知道这招不起效,从那往后再没逼她献过舞。
梅娘安排过来的人中规中矩,教给衔池一支新曲子——这些舞,上一世她都学过一回,虽有些生疏,但不必费大力气便能记起十之八九。是以她统共不过用了两个时辰,便学完了全曲。
本还能更快些,不过她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几日自己在沈澈面前的表现,难免分心——上一世她自始至终都没见过梅娘,没理由沈澈会在甫一开始便叫梅娘亲自来带她。
除非,是他不够放心自己。
为何不放心?
她资质太好,梅娘安排的那舞姬自知怕是教不了她,便温声让她在屋里待一会儿,去寻梅娘了。
衔池统共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她越想沈澈心下越不安,憋闷得难受,打开门探出头去缓了口气。
带着丝丝凉意的风灌进来,她只迟疑了一刻,便偷偷溜了出去。
夺月坊分前后两部分,引进来一条河做隔,河宽两丈,每隔十丈远便设了拱桥,两岸垂柳依依,夜里有数不清的河灯自上游一路蜿蜒而下,映得河面波光粼粼,宛如银河落入凡间。
河流以北是宾客观舞的地方,日夜笙歌不断,河流以南便是她现在这儿。
她从屋里出来的不巧,走到一半,天突然落起了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没一会儿便湿了地面。
衔池就近躲进一处小亭子里,亭子就在河边儿,雨声隔不断河对岸的靡靡之音。
雨落得急,溅在河面上,笼起一摊寒气,像起了雾。拱桥在雾里若隐若现着,仿佛天上鹊桥。
她出神地望着河对岸,突然禁不住地想,若是她踏过石拱桥,去到北苑......大庭广众前露过面,再装作是不经意间闯入,慌乱透露出自己与池家的瓜葛,是不是便能破了池家这一场局?
她忍不住朝亭外走了两步,檐下的雨线坠在鞋面上。
*这场雨来势汹汹,枯叶摇摇欲坠挂在枝头,宫人进进出出,冒着雨将地上落叶扫起,唯恐这满目萧瑟秋意惹了圣人烦心。汉白玉长阶上除了雨水,可谓是纤尘不染。
乾正殿前,李德贤候在檐下,来来回回踱了不知几趟,既不敢听里头的动静,又不得不留神着里头的动静——圣人最恶深秋,每年到了这时节上,殿前便是只蚊子飞过去也得屏了声息。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更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里头倏地炸开一声,因着隔了殿门,闷闷的听不真切,但李公公毕竟是御前待了几十年的人,年纪上去后,耳朵反而尖得很。他“嘶——”地吸了一口凉气,拍了拍心口——听这声儿,圣人怕不是摔了前些日子最爱把玩的那只曜变盏。
李德贤颤巍巍叹了口气——方才引着太子进去的时候,他还小心提醒了两句。毕竟殿下是去岁里才自边关回京,父子分别的久了,有时候摸不准圣人的脾性也是寻常。
更何况......太子回京至今,满打满算也就两载春秋,乾正殿里却不知已经碎了多少物件儿。
圣人平日里便对太子没什么好脸色,遑论这时节上,正是心气儿不顺的时候。
里头又有什么砸下来的动静,好在前几日刚铺了新做的盘金云龙丝毯,里头的声儿便格外钝一些,掩进了淅沥雨声里。
外头立着的宫人似是早已习惯,纷纷低头垂眼,半分讶然之色都不曾有。只有远远一个小太监埋首往这儿走,步子急切,手上端着的茶盏却是稳的。
小福子端着茶急匆匆过来,好容易停稳在李德贤跟前:“师父,您这时候进去,万一惹了圣上心烦......”
李德贤扫了他一眼,他立马闭上嘴,恭恭敬敬将茶盏奉到李德贤手中。
李德贤端着茶盏,站在殿门前,眼皮的褶子堆叠,显出几分沧桑。他无端在想,若是七年前,这盏茶不必他来奉——若是皇后娘娘,甚至连茶都不必,任圣人滔天的火气,她三言两语,也便抚下去大半。
李德贤叹了一声。罢了,这若是七年前,圣人怎么舍得对太子说一句重话?
皇后娘娘,去了七载有余。圣人也便厌了七年的秋——厌的也不仅是秋,更是同皇后有牵连的一切。首当其冲的便是圣人的嫡长子,当今太子,宁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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