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池搁下手中茶盏,刚掀起车帘要下去,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沈澈,“大氅......”
“放你那儿吧。”沈澈的视线从小几上她那只茶盏抬起,“早些歇息。”
衔池胡乱点了点头,下了马车,车帘落下去,将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青黛忙不迭将伞挡在她头顶,护着她往家里走。
衔池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大氅里,许是因着穿行在雨幕中,她一双凤眼也噙了层水雾似的,平添几分潋滟多情,叫人不敢多看。多看一眼,心尖便会一颤——像是晨曦里尚带着露水的灼灼红芍,那滴露沾湿花瓣,顺着叶脉缓缓坠落的刹那,压得花枝一颤时的那一颤。
青黛半个眼神都没敢往车里瞟,只眼观鼻鼻观心地替衔池撑着伞——自己刚来表姑娘身边伺候,连表姑娘的脾性都还没来得及摸清,遑论知道表姑娘平日都是同什么人来往。不过......表姑娘身上这件大氅,一眼便知是个身世不俗的男子的。
她不敢多想,只当自己看不见。
还是衔池先开了口,“怎么是你来接,明月呢?”
青黛咽了口唾沫,嗫喏道:“明月姐姐在给小姐备水,这才叫奴婢出来接小姐......”
衔池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不喜她了,却也没急着解释什么——她有心想磨一磨青黛,等她入了东宫,青黛就是她留在池家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须得敏锐一些,再机灵一些。
上辈子青黛刚来自己身边时,也拘谨得很。后来时日久了,慢慢便活泼多了。青黛不傻,从前只是因着她年纪小,被那帮下人磋磨,还任劳任怨,才显得迟钝了些。
衔池记得,她家里尚有一个双目失明的母亲,和一个幼妹。她们全仰仗着她这点工钱勉强度日,青黛不敢出半分岔子,是以愈发逆来顺受。
衔池将荷包拿出来,趁着四下没人,塞在青黛手里。青黛一惊,差点儿没拿住伞。
“小姐这是做什么?”那荷包沉甸甸的,满满一袋碎银,怕是把她发卖出去也就这么多。
“我屋里人少,你免不得要多做一些活儿,这些就当是我添补你的。我身边儿没那么大的规矩,明月是舅母指来的,”衔池有意顿了顿,继续道:“自然不会缺什么,但你不同,既然已经跟了我,往后有什么难处,大可同我说。”
回京后她手里就一直宽绰得很,偏事事又不能自己做主,银钱也花不出去。
青黛人还懵着,手已经本能似的攥紧荷包,却还是咬了咬牙将它推回给衔池,“照顾小姐起居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哪里还敢要小姐添补,这也不合规矩......”
“无功不受禄?”衔池一挑眉,没伸手去接,青黛自然也不敢撒手。
“给你就是给你了,既然无功,那便多同明月学一学。你很聪明,很快就能做得比她们都好,不要辜负我。”
小姐话都说到了这儿,青黛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想起连件儿冬衣都舍不得做的母亲和妹妹——家里委实需要用钱。她犹豫了半晌,终还是朝衔池行了一礼。
她仍撑着伞,动作受限,礼数不够周全,因而话说得便急了些:“青黛既然跟了小姐,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万不会辜负小姐!”
衔池只笑着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她忙不迭跟上,悄悄将荷包藏好,抬眼偷偷瞥了一眼衔池的侧脸,喜滋滋地想,定是她那日在佛前上香上得够诚心诚意,才让她被表姑娘看中——她的小姐,不仅人美,心也菩萨似的。
衔池回房时明月已经备好水,她身上的湿衣裳黏得难受,只想赶紧泡进热水里。
明月接过她脱下的大氅,一时有些犯难:“小姐,前头那件儿还占着衣箱呢,这件可是也要收起来?”
衔池反应了一下,才记起来自己从护国寺回来那日,便收了沈澈一件大氅。如今短短几日,已有两件了。这样下去,这一冬沈澈怕是有一半的冬衣是替她做的。
她坐在妆台前,一边解钗环一边道:“挂那儿罢,明日我送回去。”
他不让她还,那她只还一件,留一件放自己这里吃灰,他应当便不会说什么了。
衔池手碰到斜插在发髻上的垂珠并蒂海棠步摇时,突然记起来今晨自己被梅娘领走前,沈澈倾身替她将步摇扶正的那一下。
当时她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是为何——方才提起大氅,她才想起来,护国寺回来那日,沈澈还送了她一支赤金衔珠步摇。
她那时同他说,她是真的喜欢那支步摇,恨不得天天戴着。
实则她回来的当日,便将那支步摇丢进了妆奁里,再没看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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