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玉挑起细眉,看来她倒也不是不学无术。
“?!(好的。谢谢!)” 侍应生又将头转向林佩玉,用法语问道:“太太,您要点什么呢?”
林佩玉娘家虽拥有江南最大的缫丝厂,自小却接受的是中式教育,英文尚且不会,哪里听得懂法语,当下脸一沉,一言不发地坐着。
西洋侍应生见舒瑾城穿得平凡,尚能说法语,以为对面这位阔太太定然也是要讲外文的。在这个年代,许多有钱人以能讲洋文为荣。倘若一个外国人和他们说中文,他们还要不悦。
但阔太太却不回答自己,西洋侍应生才知道自己理解错误,赶紧要换成蹩脚的中文,舒瑾城却已经开口了:“他问您要不要点东西。”
不回答本来没什么,但舒瑾城偏偏要翻译,显得自己倒低她一等似的。本来想要敲打舒瑾城,可她偏不按套路出牌,林佩玉觉得心中更是腾了一把火。
但她毕竟出身大家,又嫁给了财政部副部长,在外该有的架子都有,便冷然道:“舒小姐,麻烦你告诉他,只要一杯清水。”
舒瑾城依言告知,等侍应生退下后,她便开始吃起桌子上的法棍和鹅肝酱来。这可是扬子饭店的一绝,名声在外。所以舒瑾城动作虽然文雅,却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三片涂了鹅肝酱的面包。
林佩玉动了动嘴唇,实在忍不得,便道:“我听说你才从西川回来,那里是不是没什么好吃的?”
“也不是,各有风味吧。木喀的烤羊腿我就很喜欢,一次能吃一整只。”
“……”
“舒小姐,我这次是想和你聊一聊泽园的事情。” 林佩玉稍顿片刻,终于找回了此行的目的。
舒瑾城放下手中的刀叉,好整以暇地笑道:“张太太,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我聊张监察员。我和他的交集仅仅限于课上,私下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但是他曾经当着诸多媒体的面送过你一束玫瑰。” 林佩玉道。
“一束花而已,我也没有收。”
这时候侍应生将二人的饮料和舒瑾城的鲜蚝汤端上,舒瑾城喝了一口桃红葡萄酒,决定也来敲打敲打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前任婆婆:
“送花这件事情也给我造成过困扰。坦白地讲,您应该先去找您的儿子,从他身上找原因,而不是来打扰被他介入生活的我。我做讲座,上课,放学,休闲,自问从来没有想要攀高枝的心。张泽园送的那些票我都拒绝了,您找我也是说不通的。”
就凭你这个行为举止,穿着打扮,如果不是你引诱,泽园怎会悄悄跑去做什么大学的检查员?如果不是王景都督的事,只怕老爷和自己都被他瞒在鼓里!
林佩玉对舒瑾城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信,她掀了掀嘴唇,道:“若舒小姐真的能够像你所说的这样做,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得,这女人从来只认定自己原本的想法,别的一概听不进去,她早该知道的。舒瑾城微微摇头,拿起小勺子开始喝汤。
鲜蚝汤是扬子饭店的招牌,不但没有海鲜的腥味,反而有种清淡又甜鲜的味道,尝一口简直能把人舌头鲜掉,温热的汤滑下肚子,舒瑾城的眼睛微眯,觉得虽然要再见到林佩玉,来这趟也挺值得。“舒小姐,泽园将要负责王景都督来金陵的一应事宜,不会有机会再去金陵教会大学了。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去找他,你可以做到吗?”
林佩玉的口气里含着骄傲。西南王的名声虽然一向很不好,但他的权势如日中天,是常凯石都要避让三分的人物。老爷只是财政部副部长,总被叶家压下那么一头,但若这次泽园能和王景搭上线,让老爷获得他的支持,那情势又不一样了。
“那真是太好了。希望您也能管住儿子,叫他别来找我。” 舒瑾城摊摊手。
侍应生从远处走来,手上端着红酒焗乳鸽,舒瑾城的注意力被正餐吸引,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
这时饭店门口忽然有小小地骚动,连老板柏耐登也从楼上下来了。
没过多久,大门口传来一个带笑的男声:“咱们两家马上要成为亲戚了,你又何必跟我客气呢?” 接着又转换为法语:“柏耐登先生,我很好,这一向生意可还兴旺啊?”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舒瑾城身子一僵,这金陵城竟然这么小。
大哥。这是大哥的声音。
过往的事如潮水般涌来,这声音的主人曾对她那般温柔,那般回护,宠得她要星星就绝不会得到月亮,让她虽然失去了母亲,却从来没有少得到半分的爱。可也是这样一个大哥,最后将她逐出舒家,从此再没有见过一面。
抗战胜利后,她也曾往家里寄过一封家书,却再没等到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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