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步入正堂,堂中虽然鸦雀无声,可是扫眼过去,却是发现已有不少人了。坐在最上首的,是把玩着一块玉佩、带着笑脸的陈让,陈让生得颇为英俊,只是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总让人看得有点不舒服,有一种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味道。
刘中夏则是坐在陈让的下首,见了柳乘风进来,嘴角微微扬起,浮出一丝冷笑。
两边也站了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校尉,各自叉着手,宛若石像一般纹丝不动,在他们的身上,竟能感觉出几分杀伐之气,这是见了血杀过人才有的气质,与寻常人完全不同。
柳乘风的目光最后落在堂下,堂下跪着一个人,浑身瑟瑟作抖,身上也有多处伤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老霍……”柳乘风的目光掠过一丝怒气,老霍浑身都是伤痕,这么个老实人,平时连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今日却被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柳乘风要跨前上去,左侧一个虎背熊腰的校尉却是将他拦住,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他,道:“同知大人正在审问,你稍待片刻,等下才轮得到你。”
陈让这时候开口说话了,他没有规矩地倚在椅上,一只脚搭着案牍,手中盘着玉,笑嘻嘻地道:“霍安,本大人再问你一遍,那一日在国子监里,到底有没有监生作乱?”
柳乘风听了陈让的问话,立即明白了,自己以国子监太平无事的借口用刀指着刘中夏不许带人入国子监,而现在陈让向老霍问话,就是逼老霍推翻柳乘风的证词,到了那时候,柳乘风不但被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还可以再添一条隐瞒不报。
柳乘风心里冷笑,想:这姓陈的看上去像是个纨绔公子,心思却是细腻无比,这一手玩得漂亮极了。
老霍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道:“大人……大人……小人不敢说假话,当日国子监里确实无人作乱,请大人明察。”
老霍虽然胆小,倒是颇讲义气,被打成这样也没有松口。
刘中夏冷哼一声,道:“霍安,你是咱们千户所的老人,千户所的规矩,想必你很清楚,咱们千户所治下是最严的,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可别怪本千户不客气。你年纪大了,经得起几次折腾?只要说出实情,我包你无事,如若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老霍声音颤抖,抬头朝刘中夏勉强笑道:“千户大人,小人是什么东西?在您老人家面前敢不说实话?只是当日并没有人作乱,小人总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陈让暴怒,将手中的玉佩狠狠地朝老霍砸过去,怒不可遏地对刘中夏道:“和这狗才说这么多做什么?他不说,就打到他说为止,来人,狠狠地打!”
几个校尉已是如虎狼一般冲过去,老霍涕泪横流,大叫道:“大人……大人……”
柳乘风已是怒极了,老霍拼着被人打死也不肯反口攀咬他,这份交情怎么能让柳乘风无动于衷?
柳乘风大喝一声:“大人难道是要屈打成招吗?”
陈让才抬起头来看了柳乘风一眼,目光中闪露出不屑,又突然一副值得玩味的样子笑起来,道:“堂下何人喧哗?”
柳乘风道:“卑下就是柳乘风,大人要治卑下的罪,尽管动手便是,何必要屈打成招,罗织罪名?”
陈让深望着柳乘风,嘻嘻一笑,道:“有趣,有趣,原来你就是那个以下犯上,目无咱们锦衣卫纲纪的柳乘风,很好,很好,好极了。”陈让连说了三个好字,突然脸色骤然一变,眼中掠过一丝杀机,怒喝道:“你既自称卑下,见了本同知为何不跪?”
柳乘风与陈让目光相对,显得桀骜不驯,只是微微欠身行了个礼,道:“卑下见过大人。”
陈让大怒道:“本大人叫你跪下!”
柳乘风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抱歉得很,大人,你我是天子亲军,只行军礼,从来没有听说过行跪礼的,便是周礼之中也曾言,非天子与祖宗,不以稽首正礼而拜之。”
陈让气极反笑,不由觉得好笑,心里想,果然是个书呆子,到了这里,这呆子居然和本大人说周礼了,他哈哈一笑,随即到:“什么周礼?这卫所里给本大人下跪就是规矩,你若是不遵守,便是以下犯上,我今日便打死你,来人,令他跪下!”
几个校尉放开了老霍,又是如狼似虎地要扑向柳乘风这边。柳乘风却是没有一点畏色,怒道:“谁敢造次!”说罢向陈让道:“大人当真要我跪吗?”
陈让道:“就是让你这狗才跪下和本大人说话!”
柳乘风微微一笑,道:“卑下自幼举目无亲,所以这双膝只跪拜君王,便是顾全周礼的规矩,我大明以四书五经治国平天下,周礼便是三礼之一,便是当今天子都要遵守这个规矩。既然陈大人一定要逼卑下跪拜,那么卑下便以君王之礼给大人稽首也是无妨……”
陈让脸上那玩世不恭和愤怒的样子不见了,与刘中夏对视一眼。碰到这么个拿着周礼、礼记之类的东西出来扯虎皮的校尉实在让人有点儿无语。君王之礼,谁承受的起?柳乘风敢拜,他陈让也不敢接,大明朝这么多年,行跪礼的人多了去了,普通的草民见了父母官要跪拜,下属见了上司跪拜也是常有的事,偏偏柳乘风这么一番话,还真能唬住人。
陈让的脸色有点儿青白了,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刘中夏见了同知大人的尴尬,再也不问跪拜的事,顾左右而言他地道:“你不要油嘴滑舌,本千户问你,你以下犯上,竟敢对本千户拔刀相向,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卫所里是如何处置以下犯上之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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