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上去吧,压也压不住,该递的还是要递。”刘健此时心里生出无力感,原本他还想挽救,可是现在看来,宁王那边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每一步棋,宁王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
更何况内阁压住奏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弹劾奏书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更别提当今皇上乃是朱佑樘,就算是他没有露脸,可是奏书却非要递入宫中不可。
李东阳看着刘健,此时也是叹了口气,事发仓促,他也一时没有好办法,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刘健淡淡地道:“江西的灾情不容忽视,只是老夫年纪老迈,哎……只怕不能再为朝廷分忧了,宾之,你来为老夫磨墨,老夫要上一道奏书。”
李东阳的眼中掠过一丝骇然之色,刘健说到这个份上是打算致仕了,而且看他万念俱灰的样子,显然是被这些奏书刺激了。可是他转念一想,上书致仕也算是以退为进,宫里头未必会肯,于是点点头,默默地去拿了笔墨。
倒是一边的谢迁忍不住道:“刘公,你这是何苦?内阁的苦衷,皇上不知道,下头的官员也未必知道,可是这般负气请辞,却是过了一些,倒不如请罪吧。”
请罪就是认错,认个错,事情或许就能过去,毕竟君臣的情分还在,皇上又是个软心肠。可是认错的基础在于刘健有错在身,也就是说,皇上所指的结党营私,所指的攻讦大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刘健等于是全认了下来。明明是宁王的奸计,刘健也必须把这盆污水往自己身上泼。
虽然这么做或许能取得皇上的原谅,人孰能无错,知错能改就好。可是千秋史笔会怎么说,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刘健付出的将是自己半辈子的声名。
刘健淡淡地摇头,并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案牍上,提起了笔龙飞凤舞地写起了奏书。
“陛下知遇之恩,如同再造……老臣已是垂垂老矣,不能再侍奉陛下,为陛下分忧,以致荒废政事……”
这一行行字几乎都是刘健用尽了气力写出来的,写完之后,在李东阳和谢迁不忍的目光之下,刘健尽量泰然处之地将奏书合上,勉强地露出笑容,道:“将这份奏书还有今日呈上的这些都交给通政司,去吧。”
……
坤宁宫。
朱佑樘是真的病了,不过病得不算严重,御医们只是说皇上动了肝火,养一养也就没事了。张皇后这边倒是紧张得不成,朱佑樘的身子骨时好时坏,现在突然动了这么大的气,为了避免刺激,自然不肯让朱佑樘去正心殿,因此张皇后便给朱佑樘下了禁足令,让他不得出坤宁宫,朱佑樘也只能依着,其实他的心里何止是怒,而是一种深深的羞愧。
若是换了别人,在背后给自己做小动作倒也罢了,他是天子,自然知道这世上交错着无数利益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就如那工部尚书,朱佑樘甚至可以原谅他。可是对刘健,朱佑樘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刘健和朱佑樘,既是君臣,也是友人,朱佑樘不只是在国事上对他有依赖,在私交方面也是极好,在所有的大臣之中,刘健在朱佑樘的心里排在第一位,任谁也无法取代。
十几年来,先帝留下来的就是一个烂摊子,是刘健坚定地和朱佑樘一起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一点点地收拾着这满目的疮痍。
这种深情厚谊岂是说取代就能取代?更不必说,当年先帝和万贵妃在的时候,朱佑樘这太子之位摇摇欲坠,是刘健这些人暗中为他周旋奔走,万贵妃想要废太子,是刘健这些人死死地顶住压力,几乎摆出了一副要和万贵妃拼命的姿态,才让万贵妃收起这心思。
就是因为这样,朱佑樘才不只将刘健视为自己的肱骨之臣,更多的是一个朋友,甚至是自己的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