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熬不过他,再加上柳乘风在旁边道:“就算是陛下生了病,那也该偶尔出去走一走,这样对身体也是不错,整日坐在这里,没病也会生出病来。”
柳乘风的医术,张皇后是信得过的,又见丈夫的气色不错,于是勉强同意,叫人去给朱佑樘多穿了一身衣衫,生怕冷着了,又吩咐柳乘风道:“你多照看着,不要出差错。”
柳乘风颌首点头,道:“娘娘放心。”
张皇后也就不再多问了,男人的事,她懂得不多,只是觉得这一对君臣算计人居然还算计出了精神,真真是不可思议,莞尔道:“那就去吧。”
朱佑樘和柳乘风一道出了坤宁宫,信步到了后庭的花园里,这花园竟已有了人,一个两鬓斑斑的老妇人正在宫人的陪伴下在庭中赏雪,朱佑樘快步过去见礼,口里称呼对方是‘母亲’,这太妃一脸慈和地拉住朱佑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瞥了柳乘风一眼,带着一干宫人走了。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朕自幼便没有母亲,宫中险恶,万贵妃又是环伺在侧,正是这些太妃和朕的祖母百般维护才有今日。”
柳乘风对朱佑樘童年的经历也多少知道一些,朱佑樘的生母是纪太后,当时只是一个宫女,一次先帝偶尔邂逅,见纪氏美貌聪敏,就留宿了一夜。事后,纪氏怀孕。宠冠后宫的万贵妃知道后,命令一宫女为纪氏堕胎。该宫女心生恻隐,不忍下毒手,便谎报说纪氏是“病痞”,并未怀孕。万贵妃仍不放心,下令将纪氏贬居冷宫。纪氏是在万贵妃的阴影下于冷宫中偷偷生下了朱佑樘,万贵妃得知后又派门监张敏去溺死新皇子,但张敏却冒着性命危险帮助纪氏将婴儿秘密藏起来,每日用米粉哺养,连被万贵妃排挤废掉的吴皇后也帮助哺养婴儿,万贵妃曾数次搜查都未找到,就这样朱佑樘一直被偷偷地养到六岁。
方才那个老太妃或许就是被先帝废黜掉的吴皇后也不一定,只是这种事,柳乘风也不愿意去多猜测,只是觉得朱佑樘突然说出这么番话肯定有他的用意。
果然,朱佑樘继续道:“朕的身子一向羸弱,再加上自小受先帝冷落,屡次都有性命之忧,因此朕登基之后,便立下两个宏愿,这其一,便是誓不做先帝那样的糊涂天子,其二,就是绝不能让朕的儿子如朕这样受这么多的苦,你明白朕的用意吗?”
柳乘风突然理解朱佑樘了,朱佑樘和太祖皇帝其实都是一种性子,这般殚精竭力,所为的说来说去还是那个不太懂事的朱厚照,身为父亲的,自然希望自己多分担一些,将家业更稳固一些,省得将来自己的儿子继承了这天下,却是像他朱佑樘一样满目疮痍。
不过朱佑樘透露出来的不只是这个一丝,柳乘风顿时明白了朱佑樘的深意,朱佑樘已经等不及了,宁王就是个大患,朱佑樘不希望将宁王留给朱厚照,他的另外一层意思是说,一旦时机成熟,朝廷必定要向江西用兵,彻底根绝这个后患,不过朱佑樘现在考虑的是朝廷没有做好准备,因此在未来的一段时间,朱佑樘只怕会开始着手做好准备了,无论是用何种办法,一定要在他的有生之年拿下宁王。
柳乘风深吸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历史上那个宁王是在正德时期才开始发难的,而朱佑樘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柳乘风心中猜测,促使朱佑樘下这决心的,其一就是宁王这一次做的太过火,让朱佑樘生出彻底与宁王决裂的心思,这其二嘛,就是朱佑樘已经有了底气,这个底气来自于内库里每年上千万两白银的岁入,正是因为柳乘风的出现,才让大明朝收支不平衡的状态彻底地瓦解,这就给了朱佑樘彻底下决心的本钱。
历史在这里只怕是彻底地改变了,柳乘风心里唏嘘。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走,随朕再走走吧。”
这御花园中的景物,此时在这冬日里却也萧条了几分,可是朱佑樘似乎很享受这种景致,到了一处梅林,这梅林的深处偶有几个宫人、太监穿行而过,见了朱佑樘和柳乘风,连忙远远回避,朱佑樘脚步匆匆,似乎急于要带着柳乘风去某个目的地一样,等过了这片梅林,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是一片空地,居然还有一个老太监在此候着,这空地用砖石彻底地修葺了一番,只留下一个小冢,这小冢很小,像是小孩子堆起来的一样,冢前还有墓碑,柳乘风依稀可以看到一行墓铭,不过他不敢过份地靠近,瞥眼看朱佑樘的时候,才发现此时朱佑樘的双目已是有些湿润了。
宫中的御花园里居然出现这么个东西,柳乘风一时也叹为观止,而且真要是坟冢,那也不该这么小才是,就这么个小土包子,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第415章 敕锦衣卫佥事
朱佑樘伫立在坟冢前,沉默了良久,那一双孤傲的眼眸此刻却满是悲伤。
朱佑樘淡淡地道:“柳爱卿,过来上一炷香。”
一旁佝偻的老太监立即去取了香来拿火石点着送到柳乘风的手里,柳乘风不明就里,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这坟冢上了香。
朱佑樘才吸了口气,用袖子去擦拭掉眼角的泪水,道:“这是朕二十年前亲手埋下的,里头空空如也,你知道这里头是谁的衣冠吗?”
柳乘风沉默着不答,他哪里能猜得出?
朱佑樘又深吸了口气,道:“此人姓张,叫张敏,是先帝时的门监,朕的生母冒险将朕生下,万贵妃得知后派门监张敏来溺死朕,但张敏却冒着性命危险帮着母后将朕秘密藏起来,每日用米粉哺养。万贵妃曾数次搜查都未找到,直到朕六岁的时候,有一日,张敏为父皇梳头时,父皇叹息说:‘我眼看就要老了,还没有儿子。’张敏连忙伏地说:‘万岁已经有儿子了。’父皇大吃一惊,忙追问究竟,张敏才说出了实情,父皇听了大喜,才与朕相认。可是……可是张敏却害怕万贵妃追究而吞金自杀。”
朱佑樘的神色变得黯然起来,孱弱的身子倔强地伫立着,良久才道:“后来朕便在这里偷偷埋了张敏的衣冠以作追思,只是可惜他是个阉人,既无子嗣,父母也早亡,朕不能给他什么,就连名分也不能给他一个。”
朱佑樘当然不能给他名分,因为一旦给这张敏一个名分,这就等于将宫中的秘事全部公布于众,先帝毕竟是朱佑樘的父亲,泄漏了万贵妃的丑事,免不了要波及到先帝,因此朱佑樘只能将这些事全部放在自己心里。
朱佑樘又淡淡地道:“朕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这些张敏对朕百般维护,几次有性命之危都是他们奋不顾身的营救,还有刘健……”
柳乘风心里打了个突突,心里说,正题来了,陛下要说的,只怕就是大学士刘健吧。
朱佑樘继续道:“朕还是太子的时候,父皇欲废我的太子之位,是刘健带着一干臣子跪在午门之外,宁愿玉石俱焚也决不让朕有丝毫的损伤。到了朕继位之后,刘健殚精竭力,对朕上书说,先帝在的时候,社稷危如累卵,天下的臣民早已期盼朕继位了,朕一定要做个有为之君,朕当时对他说,你我君臣同勉,定不让天下臣民挥心冷意。这个誓言,朕一直记着,可是现在……”
说到这里,朱佑樘不禁地叹了口气。
柳乘风也是默然,心里不由想,刘健起复只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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