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起身离座,道:“你们各忙各自的去吧,哀……哀家再去看一眼,看最后一眼。”
她说罢举步,向着寝卧缓步而去。
她的脚步很是轻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可是若是往深里去看她的背影,便是感觉到从这孤零零的后背所传递出来的一种感觉——孤寂。
一种难掩的孤寂,她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堵住了自己的口鼻,塞上了自己的耳朵,从此之后,她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只有她和他的世界,外界的事务,显然她已经一点都提不起了兴致。
朱厚照仍跪在那里,头磕在地上低声呜咽,柳乘风上去搀扶起他,正色道:“陛下,大行皇帝将所有的希望都倾注于陛下身上,大行皇帝临死前并无痛楚,他亦不希望陛下伤痛。”
朱厚照哭哭啼啼的道:“一切都和做梦一样,就像是做梦一样,本……朕到现在还不相信,还不相信父皇已经不在了,可……可是……可是父皇真的已经不在了,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朕宁愿不做这个皇帝,也期望父皇能继续留在人世,这劳什子皇帝,朕不稀罕。”
柳乘风苦笑,朱厚照的心性还是太幼稚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倒也没什么,可是身为新皇,却说这番话,若是教外人听了去,又不知有多寒心。尤其是对士人们看来,皇帝之位是神圣的,他代表着亿兆臣民,代表着权利的延续,皇帝不是权利而是义务,岂是你说不稀罕就不稀罕的。
柳乘风手拍在朱厚照的肩上,随着叹了口气,良久才道:“陛下节哀,现在说再多想必也是无益,可是现在人心惶惶,为免百官和百姓们猜疑,陛下要打起精神才是。”
朱厚照道:“柳师傅,你去歇歇吧,朕这里不必你看顾着,朕一切都会好的,朕只是想在这里静一静。”
柳乘风见状,只得无奈点头,道:“那么微臣告退。”
第844章 缺德补德
柳乘风一连几日都住在宫里,开始他还能勉力支持,先是参与了订立谥号和新君年号的讨论,无论是谥号还是年号,都是慎之又慎的事,内阁那边拟出了条陈,柳乘风则是作为宫中的代表,他不点头,内阁那边也就不好轻易决断。
现在太后和皇帝都是浑浑噩噩,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内阁那边也默认了柳乘风这宫中代表的身份。
内阁那边拟出的谥号是: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为孝宗皇帝,在这一点上,内阁还是很有诚意的,谥号且不说,单这谥号就足以显见内阁给予朱佑樘的评价很高。
历来的皇帝谥号,有些作为的皇帝大多为武宗、文宗、孝宗之类,原本朱佑樘最恰当的庙号为文最妥,毕竟孝宗确实算是大明朝最贯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皇帝,同时在任期间也确实对读书人给予了许多的优待,并且兴办了大量的学堂,让翰林编修了许多书籍。只不过大明朝已有文皇帝,所以只能选择其他庙号。
柳乘风拿着大臣们拟定的谥号和庙号去寻了太后商议,太后现在对诸事都不关心,唯有对这件事上还是颇为上心,在确认这谥号和庙号的意义之后,便立即点了头。
其实这一次内阁和柳乘风的合作可谓十分顺利,几乎没有人横生什么枝节,无论是柳乘风或者是内阁提出了什么意见,双方都觉得公允中肯,也都没有反对,太后一同意,旨意便立即拟定出来,昭告天下咸使闻之,而接下来,新皇帝的年号也已经敲定,曰:正德。取自孔圣人三十二世孙孔颖达疏:“正德者,自正其德,居上位者正己以治民。”
这正德二字柳乘风也算满意,意寓似乎也还过得去,不过柳乘风背地里却是觉得,内阁提出这个年号,有点儿拐着弯骂人的意思,中国人有句话叫做缺啥补啥,而正德的意思即是要端正自己的德行,只有自己的德行端正,才能居上位治理天下。这里头最重要一点就是正己,说穿了,潜台词就是说新皇帝的德行不够,先要正己,才能治人。
若是更通俗易懂一些,那就是说新皇帝缺德,这病得治!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柳乘风就已经被内阁坑了,因为一开始,他并没有从这文字中咀嚼出什么来,再加上他联想到历史中朱厚照也确实是正德的年号,所以也就没有深究,认为这个年号没什么差错,在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之下,很快便和内阁达成了一致,内阁那边也已经拟了旨,送去了司礼监报批,事情顺利的办下来,可是等柳乘风感觉自己被人坑了之后,却也无可奈何,现在旨意已经尘埃落定,即将昭告天下,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若是把事情捅出来只会落个被天下人笑话的程度,这种事却是戳穿,最后受辱的不是内阁这些坑爹货,而是皇上,所以就算被人摆了一道,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
皇帝才刚登基,便被人狠狠骂了一顿,柳乘风觉得很坑爹,这些读书人真是一肚子坏水,想想看,在正德之前的年号,哪个不是既威风又寓意深远,就说大行皇帝,这弘治的寓义便是极好,由此可见,这读书人在弘治朝实在被人养刁了,以至于现在连庙号都敢打主意。
柳乘风绝不相信那些庶吉士出身的大学士会看不出正德里头有骂人的意味,他们肯定能看出端倪,可是却还是极力推荐,要嘛就是存心想摆朱厚照一道,给朱厚照一个下马威,要嘛就是希望借这年号来敲打朱厚照,潜台词就是:陛下缺德啊,需要补德,历代先帝们都补过了,就差您了。
这事闹得很是不愉快,柳乘风是看出了,原本以为朱厚照看不出,可是谁知去见朱厚照的时候,朱厚照在那里发脾气,他挥舞着小拳头,咬牙切齿,裂目龇牙,恨不得把内阁和那些大臣生吞活剥,忍不住咆哮:“他们怎么就敢这样欺负朕,父皇才走了多久,他们就这般肆无忌惮,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本来死了父亲,朱厚照的心情就很不好,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情感得不到发泄,现在因为这年号,朱厚照气了个半死,此时自然是把所有的哀怨和怒气全部爆发出来。
殿里头一个青花瓷瓶摔了个粉碎,朱厚照破口大骂,而此时他在东宫的几个伴伴也都入了宫,最受宠的伴伴刘瑾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柳乘风进来,看到这场景,顿时也不禁皱眉。
朱厚照见了他,连忙迎上来,道:“柳师傅……柳师傅,你来的正好,年号的事你知道吗?他们欺人太甚了,父皇尸骨未寒,他们就急不可耐的要收拾朕和太后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柳乘风不禁苦笑,却不理会朱厚照,而是严厉的看了刘瑾一眼,道:“这件事,是谁说与陛下听的?”
刘瑾原本一脸谄笑,此时吓得脸色有些发青,看这模样,多半是这年号的事在坊间已经有了反应,刘瑾悄悄的把外头的议论带了进来,他期期艾艾的道:“奴婢该死。”
朱厚照不禁道:“刘伴伴不该死,该死的是内阁和六部堂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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