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惊变

第19节(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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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听了,当即拉下了脸,默然不语。郭德成酒醒后,回忆当日言语,惊出了一身冷汗——
朱元璋出身穷苦微贱,当过和尚,因此他对文辞中凡有“光”“秃”“僧”“生”这类字眼十分忌恨。又因做过义军韩林儿部下的红巾军,曾被元朝官员斥之为“红寇”“红贼”,所以当了皇帝后对“贼”“寇”及形音相近的字都很忌讳。浙江府学徐一夔贺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本来是极力颂扬朱元璋的,却被认为是嘲讽他当过和尚,立即被斩首。也不知多少文人学士、朝廷官员皆因为文章或上书中无意中用了这些字眼而莫名其妙地遭到杀戮,以至洪武一朝,谨小慎微成了风气。自明朝开国以后的一百年,文坛上一直比较黯淡。明前期文学中一些优秀的作品几乎都集中在元明之际,这跟朱元璋在思想和文化上的高压统治有关。
郭德成知道闯了大祸后,为了保命,只好装疯卖傻,剃光了头,换上僧袍,天天念佛。朱元璋得知后,信以为真,对郭宁妃道:“始以汝兄戏言,今实为之,真疯汉也。”
后来,朱元璋屡兴大狱,所有看不顺眼的人都被屠戮,郭德成成了极少数几个得以幸免的人之一。
可笑的是,朱元璋的自卑心理一方面表现为对文字的许多禁忌,一方面还表现为卖弄出身。历代开国皇帝照例要拉扯古代同姓的名人做祖先。朱元璋的父亲、祖父都是佃农,外祖父是巫师,在当时的社会都是极其卑微的人物,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朱元璋和他的文臣们商量修玉牒,即皇家家谱时,原来打算拉南宋著名学者朱熹做祖先。朱熹是徽州人,恰好徽州一个姓朱的典吏来朝见。朱元璋打算拉本家,有意问道:“你是朱文公的后人吗?”姓朱的典吏不明白底细,怕撒谎惹祸,就直说不是。
朱元璋一想区区的典吏小官尚且不肯冒认别人做祖宗,而且几代以来也没有听说自己的祖先和徽州朱家有过瓜葛,万一硬认上,白给人做子孙倒也罢了,被识破后反而落人笑柄。于是朱元璋打消了攀附朱熹的念头,做不成名儒的后代,转而向他的同乡皇帝汉高祖看齐,索性强调自己是没有根基的,不是靠先人基业起家的。在口头上,在文字上,一开口,一动笔,总要插进“朕本淮右布”,或者“江左布衣”,以及“匹夫”“起自田亩”“出身寒微”一类的话。
郭氏自称是唐朝名将郭子仪后人,郭子仪儿女众多,有七子八婿。而武定侯郭英的子女竟然超过了老祖宗,一共有十二子、九女。其中一子娶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二女永嘉公主,一女为朱元璋十五子辽王妃,一女为朱元璋二十四子郢王妃。另外还有个孙女是仁宗朱高炽贵妃,即传闻中欲杀张皇后而误杀了仁宗皇帝的郭贵妃。正因为郭氏与朱氏两代联姻,所以明英宗朱祁镇才发怒说他跟郭登是至亲。
郭登“幼英敏。及长,博闻强记,善议论,好谈兵”。土木堡事变前,郭登已经预料到危机,请内阁大学士曹鼐转告英宗道:“车驾宜入紫荆关。”但王振没有听从。明军在土木堡惨败后,人心惶惶,怀来等守将弃城而逃。大同军士因为在土木堡一战多战死,城门紧闭,人心汹汹。郭登修城堞,备器械,救死扶伤,并亲自为伤兵上药,表示:“吾誓与此城共存亡,不令诸君独死也。”大同人心这才得以安定。
此时,面对袁彬代传的英宗皇帝的质问,郭登颇为委屈。城门一开,也先必定乘机进攻,难道皇帝不知道,所谓的“放归”,只不过是瓦剌骗开城池的借口吗?于是,郭登对城墙下的袁彬答道:“臣奉命守城,不知其他。”
大敌当前,郭登的话不错,决定也不错,但却为他自己埋下了祸根。朱祁镇本不是个大度的人,当此危难之时,他一心只想能够归国,哪里还去多想什么瓦剌借他骗开明军城池的计谋?自此,他对郭登怀恨在心,即所谓的“衔之”。当朱祁镇后来复辟登位后,自然要来一次总的清算,因郭登是皇亲国戚,不好加害,只好将他贬去甘肃。不幸的是,真心保家卫国的忠臣,总是容易被皇帝遗忘,而蠹政害民的奸臣,反而铭记在皇帝心中。后来英宗竟然还为王振建祠纪念,这是后话,后面再表。
城下的锦衣卫校尉袁彬也是个政治上的糊涂蛋,一心只知道要传达皇帝的旨意,见郭登坚持不开城门,怒不可遏,大叫道:“郭登,你无父无君,我跟你拼了!”然后用头猛撞城墙,一副打算撞死在城墙上的样子。
这显然只是袁彬故意装出如此激烈的举动,想以此来激郭登。但袁彬的激将计奏效了,郭登命人从城墙上放下一架软梯,让袁彬上城。
袁彬入城后,先是抱头痛哭一场,然后会同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及土木堡之变中大难不死逃入大同的其他官员一起商议对策,最后决定由郭敬带头捐献,各官忍痛捐出家资,一共凑了两万两千两银子,连同库藏龙袍及其他服御等物,由广宁伯刘安出城进献。
刘安见到朱祁镇后,忍不住伏地恸哭。朱祁镇这时候总算清醒过来了,密语刘安道:“也先声言归我,情伪难测,卿等须严行戒备。”
之后,朱祁镇特意将刘安带来的蟒龙袍转送给也先之弟伯颜帖木儿,也就是直接负责看管他的人,有结纳示好之意。
也先嫌弃银两太少,又与刘安约定,“金至驾还”。于是,刘安回城后,继续搜刮金银,甚至连自己的家产也赔上了。他是个有心计的人,希望能借此机会用金银赎回英宗皇帝。如此一来,他就是最大的功臣,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又何必在意眼前区区一点家产呢!
都督郭登得知刘安要继续给瓦剌奉送金银后并不阻拦。他也是个有心人,另有深心,只不过与刘安完全出于私心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他决定将计就计,暗中招募勇士七十余人,激以忠义,密谋深夜出城,到城西敌营夺回英宗皇帝。
就在这一天傍晚,孙太后派人从紫禁城运出的大批金银财宝到达大同城外,也先自然笑纳,但却没有放还明英宗之意,并对明朝使臣的质问不置可否。大概是对到手的金银财宝已经颇为满足的缘故,半夜,也先突然下令拔营,带着朱祁镇北走,并迅疾退出塞外。郭登劫夺皇帝的计谋因而未果。刘安听到消息后,十分懊丧,他以全部身家所作的投资,算是白打了水漂。
瓦剌也先带着英宗皇帝四处要挟的消息很快传到北京。众人面面相觑,因为这明显是打着大明天子的幌子,进行招摇撞骗。既已有前事,以后必然还会发生。为了以防万一,于谦紧急驰谕各边镇,明确指示道:“自今瓦剌奉驾至,不得轻出。”
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在发生了多起朱祁镇本人亲自传旨骗开城门之事后,大臣们越来越意识到:英宗皇帝返国无望,应该为大明朝选立一位新天子。
立新天子有两大好处,一是利于明廷政令、军令的发布和推行;二是当也先手中的朱祁镇不再是大明皇帝后,也就失去了致命的杀伤力。
新的国君人选只有两个:现任太子朱见深、郕王朱祁钰。太子朱见深只有两岁,自然无法理政。郕王朱祁钰年富力强,无疑是最合适且最没有争议的人选。
理虽如此,但无人敢轻易提起。此时,郕王朱祁钰虽然名义上代理朝政,但大事须白孙太后。尤其重要的是,郕王朱祁钰不是孙太后的亲生儿子。在古代,历朝后妃为了立自己的儿子为帝都是殚精竭虑,费尽苦心。孙太后也是如此,她不能忘记,当初她是如何母凭子贵,靠“亲生”儿子朱祁镇争得了皇后的地位。最不能令她容忍的是,如果立郕王朱祁钰为帝,那么按照礼法,他那出身卑贱的母亲吴氏也应被尊为太后,便能与她孙太后平起平坐了。
因为常年在宫外过着近乎隐居的日子,朱祁钰母子的性格都有些怯懦怕事,凡事不敢出头,与世无争,因而母子二人与孙太后及英宗皇帝朱祁镇倒也能融洽相处。如果没有土木堡的狼烟,软弱的朱祁钰母子肯定会平静地度过一生。当朱祁镇陷落敌手后,朱祁钰便立即被推到了前台,盖因为明宣宗朱瞻基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当了敌人的俘虏,剩下一个便是朱祁钰了。
朱祁钰最初监国时,临朝议政的诸般事务只让他觉得惶恐而烦恼,而并没有大权在握的喜悦。这也是由特定的历史背景所决定的。彼时正当危急时刻,朝中之事千头万绪,状况连连,每天都有大事发生,即使是有丰富治国经验的人,也会茫然无绪,更何况没有任何从政经验的朱祁钰。他一直很担心自己能否执掌好朝政,也从来没有奢望能真的取代兄长,登上大宝之位。
然时势比人强。当朱祁钰当上监国后,他身边有一些人便出于个人私利将政治赌注押在了他的身上,对他大谈皇帝君临天下的权势,怂恿朱祁钰即位为帝。朱祁钰在反反复复中犹豫着,情绪真是坏到了极点。他的内心交织着各种矛盾,难以下定决心。但是历史却偏偏给了这个颇想逃避皇位的人一个特殊的机会,明廷以于谦为首的重臣们开始行动了。
八月二十九日,距明英宗被俘虏十四天后,文武百官事先经过商议,合力请孙太后立郕王朱祁钰为帝,以安人心。
郕王朱祁钰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群臣公然在朝堂上提出,不禁大为胆怯,惊让再三,并站起来,打算避归郕王府。群臣力请,朱祁钰无可奈何,只好道:“有皇太子在,卿等何敢乱法?”
这是一句相当有力的措辞,群臣不敢再说。
此时,于谦再一次挺身而出,正色道:“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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